她委婉地經嘆,睜開水眸,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朵雪白的小花;再往外望去,窗台邊布簾輕揚,隱隱約約可見扶疏的花木,這兒是什麼地方?
杜飛煙倉皇地支起身子,環顧四周──好痛!
一陣椎心的痛楚令她痛得險些又昏過去。柔美本能地撫向胸脯,這是……她的腦海中不期然躍上一張驃悍的、冷硬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臉,是他嗎?
完了完了!那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好東西,他八成,不!是九成九乘機討了她的便宜。杜飛煙急急掀開衣袖,臂上的守宮砂依舊晶瑩婉約,他居然沒有……他怎麼可能沒有?!
「醒啦!」段樵像風一樣,悄沒聲息地走了進來,手上捧著一只托盤,上頭有包子、饅頭、醬肉其三大盤。「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
「我不餓。」她愀然不悅地擰緊蛾眉,清艷絕倫的眉目,閃著一把大火炬,正等著跟他興師問罪。
段樵看也不看她,兀自坐往圓桌,吃肉啃包子,不一會兒,已解決了四個包子、三個饅頭和三分之二的醬肉。
好大的胃口,跟牛沒兩樣,粗俗!
杜飛煙輕蔑地冷哼一聲,肚子跟著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這饑餓感來得讓她措手不及,她該怎麼辦才好?
「口是心非。」段樵抓起一粒猶熱呼呼的饅頭,擲給她。
「我要夾著肉吃。」.反正已經夠糗了,索性再厚著臉皮些,免得虧待自己的肚子。
段樵頓了下,端著快見底的醬肉盤子,挨到床沿,本想直接丟給她,讓她自己看著辦。但見她十指全已包了藥膏,恐怕連拿饅頭都有困難,只得好人做到底,喂她吃!
「我可沒求你喔!」杜飛煙死鴨子嘴硬,抵死不肯承諾已欠了人家好大一筆人情。
兩人坐得這麼近,她故意以淡淡加上挑剔的眼光有意無意地打量他。
他好高好壯,體格幾乎有她的兩倍大,濃眉深眼,不很俊美,但有股剛健悍冷的鐵錚之氣。
倘使不去計較他浮躁易怒的脾性,杜飛煙還頗欣賞他渾身充斥的陽剛之美。
「你準備怎麼做?」她問。
段樵愕然抬頭望著她。「這兒可以讓你免費住到傷勢全部復元為止。」
「我不是指這個。」她大口一咬,竟咬到了他的手指頭。「啊!對不起。」
段樵慍怒地睇她一眼。「有話直說,我不習慣拐彎抹角。」可惡!不喂你吃了,他小心眼的計較。
杜飛煙鼓起腮幫子,「我的傷口是你包扎的?」
他沉默無言,表示默認了。
「為什麼不去請大夫?你心懷不軌!」一激動,她的傷口又疼得要命。
「隨你愛怎麼想都成,我……這束花算是跟你賠罪。」他指了指幾案前的小白花,一副明人不做暗事的理直氣壯。
「一束花就想抵過我一生的清白?」她兩手夾起枕頭,便朝他丟過去,「你這個下流胚子、大包魔……」
「住手,再不住手,休怪我不客氣。」段樵把剩下的饅頭夾肉一口塞進自己的嘴巴,存心讓她挨餓。
這女人生就一張狗咬呂洞賓的嘴臉,和一肚子驢肝肺,早知道把她丟入山谷還省事哩!
「被我揭穿陰謀,老羞成怒了嗎?」杜飛煙扯高一邊嘴角,「你敢說你沒覬覦我的身體?」
死八婆!段樵怒火熾燃于黑瞳中,緊緊握拳的手恨不得打爛她的伶牙俐齒。
「我又不是吃飽撐著。」
「我的身體有啥不好?」兩盆烈火燒紅了她的眼,也燒昏了她的理智,她的聲音拔尖了八度以上。
「你既不能吃、更不能賣,還有張凶巴巴、惡狠狠的嘴,我寧願要一頭豬──」
「你說……我比豬還不如?」是可忍勃不可忍,她強忍著劇痛支起身,卷起袖管便朝他撲了過去。她活了十八年,就屬今天最丟臉,若不討回一點顏面,教她如何消心頭之恨?!
「豬價挺高的,不然要只狗也好,至少能跑能看家,不像你……」她除了罵人還會做什麼?「喂!你別亂動,當心傷口──」
他猶未警告完,她已頹然落入他懷中,利猛的十爪火力頓失。「你還沒吃飽嗎?
我再拿一個給你便是,何必這麼性急?」
杜飛煙雙眼怒瞠,險些把眼珠子蹦出來。「說!說屁去。」
「什麼?」好難听的話,她真粗魯。
「你說的全是屁話,已隨風而去。」她檀口怒張,威脅著要咬他。
「我說的全是實話,雖不中听卻是事實。」
「哎喲!」被咬的人沒叫,咬人的她卻雞貓子鬼叫一通。
天老爺啊!他的手臂是鐵鑄的嗎?差點咬掉她一口編貝玉齒。
「惡有惡報。」段樵對她的反感更加三分。他暗忖,保一趟由華北到華中的鏢,都沒有應付她累,再不趕快把她送走,他遲早要遭殃。
她簡直不能置信,自己為何會對一個算是她的大恩公的男人發這麼大的脾氣?面對穆天魁那種惡棍她尚能理智應對,怎麼一遇上他,她多年修習的淑女風範全部走了樣?更可笑的是,他根本懶得理她,這更使得她像個罵街的潑婦,尊嚴掃地不說,人格也蕩然無存。
「放我回床上,如何?」他說得沒錯,她的確豬狗不如。人家他自始至終沒提過報答二字,都是她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月復。
杜飛煙覺得好氣自己,比氣他這個剛毅不阿,講話有點難听的呆子還要多一些。
「你經常路見不乎就拔刀相助嗎?」話鋒一轉,她變得溫柔多了。
「唔!所以偶爾也曾救錯人。」段樵不是一個體貼的男子,動作也十分粗魯,「砰」地一聲,杜飛煙被他「丟」到床上,幾乎要痛昏過去。
她慘然自嘲地一笑。「你在說我嗎?」
段樵冷凝地別過臉,「我的確很後悔蹚這淌渾水。」
「你已經蹚進來了。」杜飛煙閃著兩翦秋波,語帶悲愁,「男女授受不規,你敢說你完全沒有錯?」
「我縱然有錯,亦是情有可原。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對天發誓,絕不把昨兒的事情說出去。」他義正辭嚴的說。
「全鬧市的人都看到是你把我從穆天魁手中救走的。這一天一夜,你怎麼向我爹娘解釋?」
他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段樵搔著後腦勺,苦思無計。「非禮你的又不止我一個,那個穆天魁和他的手下還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你……」
「閉嘴!」她勃然大怒地嘶吼。
怎麼,我說錯了嗎?段樵眉心打了個結,他真覺得她有夠沒禮貌,老愛打岔,截斷他的話。
「你羞辱我夠了嗎?我爹雖然為富不仁,但起碼我問心無愧。」杜飛煙扯掉被子,奮力滑下床,朝門口走去。「這份恩情,我一定會加倍報答你的。」
「你的傷勢太重,現在仍不宜走動。」原來是他心直口快傷了她的自尊,段樵心中懊惱不已,卻又說不出任何道歉的話。
「死了倒也干脆。」杜飛煙咬牙一笑,眼角已因痛楚淌出清澄的淚水。
思及她那利欲燻心、不擇手段的父親,以及這個氣死人不償命的莽漢,她就感到心灰意冷、了無生趣。
「我救活的人不準隨便死。」這可是江湖規矩耶!段樵在武林之中已頗有聲名,焉能被她破壞殆盡。
杜飛煙感到一絲安慰,「你舍不得我死?」
「這是面子問題。」段樵直言無諱,「我救了你,你就有義務好好活下去,即便尋死,也不該污了我的地方。」
她……簡直快氣得吐血了。
她活到這麼大,從沒見過這種老實頭,說兩句安慰人的話會死嗎?他為什麼非要傷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