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毅然地掉轉身子,臉色蒼白如死。
苡若听見房門開了又關。他走了,一如他來的時候,均是悄然無息,有歡欣也有淡漠。
苡若倚靠在牆邊,失魂落魄地,霎時,她興起再見他一面的沖動,慌忙打開房門,飛快追了出去。
房外淒冷幽暗,樹影朦朧,苡若四下梭巡,看不見他,但覺每一個影綽的黑點都是他。
真的走了嗎?
夜色四合了,寒風驟然而至,她一步一步走向長廊,像踩在自己的心口上,一不小心,都碎裂了。
他真的走了,苡若遍尋不著他,疲憊地靠在牆垣邊,悲從中來,竟低低啜泣了起來。
「在找我?」他幽靈似的,從無盡的暗夜中出現,輕撫著苡若的香肩。
「我以為……以為……」她淚盈于睫,猶如無助的孩子,欣喜的撲進他懷里。「你不要走,不要走!」
韓彥申沒想到她這麼「善變」,才轉眼的工夫,就換她死纏著他不放。她若不是吃錯藥,就是--蓄意勾引他?
跋快看看她的眼楮有沒有賊賊的樣子?還好嘛!晶瑩燦亮,水霧迷蒙,演戲應該沒有這麼逼真才對,姑且信她一次好了。
韓彥申滿足地摟著她,「你答應當我的妻子了?」
苡若羞赧地別過臉,「我得先請示我的師父,還有……如果我爹仍在世的話,我似乎應該……」總而言之,她本人是不反對就是啦!
「無信小人!」驀地回廊一端紅影閃動,一人倏忽逼到苡若身後,紅袖中伸出一只手,五爪手指齊向苡若背心插了下去。這一下迅捷無比,出手的正是香謝舞坊坊主久宮律子。
韓彥申一愕,驚呼,「好歹毒的招數,你幾時學會的?」眼見她手掌已擊到苡若背脊,當下不及細想,竄上去便扣住久宮律子的手肘,將她推向樹叢中。
苡若的武功原就十分粗淺,不知道久宮律子出狠招想奪取她的性命,還以為她是氣自己和韓彥申要好,一時妒火中燒,才想打她,出出怨氣。忙沖過去,將久宮律子扶起來,「久宮小姐,你沒摔著吧?來,我幫你看看。」
「貓哭耗子假慈悲!」久宮律子陰森森地沉下臉,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五爪又朝苡若的胸前抓落。
「啊!」苡若慘叫一聲,摔倒在地。五指傷孔血流如注,登時染紅了半邊衣裳。
「苡若!」韓彥申作夢也沒想到,久宮律子會用如此狠毒的手法打傷她,盛怒之下,使出全身力氣斬去久宮律子的雙腕。旋即抱起苡若飛身而起,向東而去。
待舞坊的藝妓們聞聲出來探個究竟時,他兩人已翩然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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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馳了十幾里路,韓彥申感覺懷中苡若的身子逐漸冰冷,伸手探向她的脈搏,但覺跳動得相當微弱,氣息如游絲一般。他驚慌起來,看前面有塊大石頭,忙把苡若放上去,揭開她的衣襟,赫然看見五個指孔深及肩骨,傷口旁邊的肌膚全都呈現紫黑色,顯然中了劇毒。
「怎麼會呢?」他匆忙撕下衣角,為苡若裹住傷口,「久宮律子只是一名舞娘,怎麼會使如此陰毒的功夫?」他喃喃自語,百思不得其解。
眼見若不趕快醫治,苡若登時便要毒發而亡,便又抱著她縱身往麗水宮的方向奔去。
繞過幾個山坳,麗水宮的樓宇已然在望。
周嬤嬤和四大閑人一看到他,馬上沖出來,七嘴八舌的問個沒完。
「先給我一間干淨的房間,和一盆滾燙的水。」韓彥申腳步不曾停歇,沒等周嬤嬤引路,已經自己先走進內堂。
「就這一間。」
周嬤嬤指的便是苡若的閨房,雖然苡若受雇到香榭舞坊授舞,但她仍經常返回麗水宮,因此,周嬤嬤還是要僕人將她的房間保持干干淨淨。
韓彥申才把苡若放在軟床上一下下,西殘已捧著一大盆熱騰騰的水進來。
眾人一看到苡若胸前的傷口,霎時嚇得目瞪口呆。
「是久宮律子。」韓彥申自靴底抽出一柄短刀,「周嬤嬤,勞煩把油燈拿過來。」
「我來。」北破忙把油燈遞給韓彥申。
他一面用熱水洗去苡若的污血,一面燻熱短刃。劃開她已變為黑色的傷口,然後俯身到她胸前,將傷口中的毒血一口、一口吸出來,吐至地上。
那暗紅色的血液滿是腥臭之氣,教人聞了好想嘔吐,周嬤嬤和四大閑人都忍不住用手捂住鼻子。
然而,韓彥申卻仿佛一點感覺都沒有,仍舊大口、大口的把毒血吸出來,直到轉為殷紅,才倒了一杯清水漱口,但馬上又挨到苡若身旁。
「她不要緊吧?」周嬤嬤焦急地問。
韓彥申頓了頓,黯然道︰「我不知道,我以前從沒見過這種毒。」
「我去請大夫。」南摧轉身就要走,被周嬤嬤一把拉回來。
她是個老江湖,雖然很遺憾,沒把四名「老」徒弟教好,但對江湖的閱歷仍然十分豐富。她一見到苡若連嘴唇都變成黑色,就知道大事不妙,如果韓彥申也束手無策,就算是把全鎮的大夫都請來,還是無濟于事。
「總不能眼睜睜的看她死吧。喂,老弟!」東缺急得快哭了,「你不是很厲害嗎?快想個辦法救救她,你要能救活她,我保證幫你把她追到手。」
「對,我也幫你,我幫你寫情書。」西殘急道。
「我幫你當信差。」南摧績道。
「我幫你讀!」北破也不落人後。
「笨!」三只手同時拍向北破的後腦勺,「連情書都要你幫忙讀,那韓老弟要干什麼?」
「別吵了!」周嬤嬤被他們煩死了,「你們到後山去,采一種叫『佛座小紅蓮』的紅色小花回來。」
「采那種小花干什麼?」
「周嬤嬤高見,」韓彥申高興的說︰「我一時情急,倒忘了那種小紅花可以止血去毒。」
「那還等什麼?」
四大閑人提著燈籠,爭先恐後地往後山跑。
此時,殘燭將減,曙光微熹,韓彥申握著苡若越來越冷的小手,憂急交加,思潮如濤。
她不能死,她還沒做他的新娘子呢,怎麼可以死?
多年來,他未曾如此堅毅、溫柔過,莫非是冥冥中的情牽,讓他欲罷不能,無法自拔?是一種神秘的力量在心中翻騰,滔滔滾滾、洶洶涌涌,使他漂泊的心緒急著靠岸……
周嬤嬤倚在門口,不時引領張望,看看四大閑人回來了沒。
猛一回頭,見韓彥申深情款款地望著苡若,她悲哀但感動地欣然一笑。她相信他會善待苡若,會做一個體貼的丈夫,將來……如果苡若還有將來的話,她相信韓彥申會為她築一個溫暖的小窩,讓她過幸福忘憂的日子。
苡若!你一定要醒過來!
她欷獻一嘆,不忍再看下去,轉身走出房門。
約莫兩個時辰之後,四大閑人終于汗流浹背的趕回麗水宮。
「師父,我們只采到這些。」東缺抖開布巾,現出四、五朵嬌女敕欲滴的紅色小花。
「這些就夠了。」周嬤嬤旋即將佛座小紅蓮交給韓彥申,「快將它嚼爛,喂給苡若吃。」
「等等。」西殘覺得這種喂法似乎有欠衛生,「我去拿槌子來搗爛它。」
「時間緊迫,你窮嗦個什麼勁?」南摧有十成十的把握,以韓彥申的風流本性和高超手腕,他一定偷偷吻過苡若了。既然都「水乳交融」過了,再「嘗」一次,又有什麼關系。
他兩人爭論的當口,韓彥申已經將小紅花嚼爛,半喂入苡若口中,另一半則敷在傷口上。
餅了大約一刻鐘左右,她嚶嚀一聲,幽幽轉醒,「我……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