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浩皺起眉,不甚了解。這男裝少女要做什麼?是啊——女孩!雖說南人大多生得眉清目秀,他一路也見多了那些男生女相的梁朝人,但這她和他們不同,他只看一眼就知道她是一個女孩子。
可……不是說南朗的姑娘都很害羞膽小嗎?怎麼她竟敢露出這樣火熱的目光?
「你的眼楮是藍色的。」她低語,引他側目,卻並未看到預料中的驚惶恐懼。
「像海一樣,」她笑起來,「至少和我想象中的海一樣,淡然、冷漠,卻蘊藏著狂野熱情;海般幽遠的眸光,有詭譎下的平和,無情下的溫柔……」
宇文浩揚起眉,笑起來,卻讓人感覺不出一絲暖意︰「你如果要吟詩的話,可找錯了人。在下一介武夫,可听不懂這些文縐縐酸溜溜的話。」
謝寒萼笑了起來,眼中閃動興奮的光芒︰「‘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游俠兒。’你的白馬呢?寶劍呢?」
「在下並非游俠劍客,何來白馬寶劍。」
「我不信。」謝寒萼熱切地望著他的眼,「我知道你一定是。」
「在下……」宇文浩不耐地拾起頭,卻望進她深幽的黑眸,剎那間失神。
「謝公子!」一個沙啞的聲音插入其中。謝寒萼抬起頭,認出是酒樓老板金福。
「金老板。」謝寒萼不禁笑起來。雖然與金福並非深交,卻相當欣賞他的豪爽與坦誠。
「數月不見,沒想到謝公子倒還記得我這麼個大俗人。」有點發福的金福眯著帶笑的眼,有些討好地道︰「小人給二位公子引見一下吧,這位是建康名士謝寒公子。這位宇文公子可是個大貴人了!他是西魏的使者,也是宇大將軍的愛佷。」
「宇文泰?」謝寒萼有些意外。雖然她身處南朝,也知道北朝西魏的實際掌權者就是宇文泰,其龐大的權勢就連魏帝都要仰其鼻息,服順听命。
宇文浩淡淡一笑︰「在下不過是村野莽夫,哪是什麼大貴人!倒是謝公子,能識芳駕,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謝寒萼面上一紅,看看他含笑的眼眸,領悟他已識破她的偽裝。
「謝公子今天是要到……」金福打著哈哈,適時地化解了她的尷尬。
「我們要去‘德仁堂’。」謝寒萼笑著,心里大生感激,完全沒去看一直使眼色的雲兒。
宇文浩淡淡道︰‘你去德仁堂做什麼?」
謝寒萼一笑,坦然面對他。他知道她是個女子又怎樣?反正他遲早都要知道的。
「我籌到一些錢,想要捐到德仁堂去。」
宇文浩默默地看她,臉上古怪的神情讓寒萼捉模不透。
「時候不早了,少爺!」雲兒皺眉扯她的衣袖。謝寒萼凝視他的眼,粲然一笑,「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是嗎?宇文浩笑笑,卻不說話,只默默地看她悠然離去。
「小姐呀!難道你沒有听說過‘財不可露白’這句話嗎?」才一下樓,雲兒就不滿地嬌嗔。
謝寒萼笑而不語,只靜靜地仁立,听樓上傳來的蒼涼歌聲。
「隴頭流水,流離山下。念吾一身,飄然曠野。朝發欣城,暮宿隴頭。寒不能語,卷舌入喉。隴頭流水,鳴聲嗚咽。遙望秦川,心肝斷絕。」
「小姐呀!」雲兒跺腳道,「你到底有沒有听到人家說的?」抬頭看看,她嘟嘴道,「這麼難听的歌有什麼好听的嘛!」
「遙望秦川,心肝斷絕。」謝寒萼低吟,有一抹憂色,「如果我遠離故鄉,也必會‘鳴聲嗚咽,心肝斷絕’。」
「男兒欲作建,結伴不須多。鷂子經天飛,群雀兩向波。」她低吟,以為他听不到的,歌聲卻戛然而止。
宇文浩默默無語,他想不到她居然會用一首《企喻歌》回應他。她想必明了他的思鄉情結吧!即使那里有他太多的悲哀、痛苦,但仍是他的故土……她當他是勇猛的健兒,是高飛的蒼鷹,可他是嗎?他不是!他只是一個蒼涼的歌者、一個漂泊的浪子、一個惆悵的過客……他的滿腔熱血、他的正義感、他的同情心早已在炎涼世態中化為烏有。
他低嘆,再次想起她看他的眼神——
她說他藍色的眼眸很美,像大海……可就是這一雙藍色的眼,使他備受歧視、冷落。
他不在乎自己的眼是藍色的,也不在乎自己體內流著西域胡人的血液。可是,他的父親在乎,他的兄弟在乎,他的家族在乎!他的藍眸時刻在提醒他們︰他的體內有胡人的血液。
雜種!他們這樣叫他的。
即使他已努力使自己變得強大,即使他已成為叔父最信任、最倚仗的手下,卻仍無法改變親人對他的態度。或許,他永遠無法改變……
謝寒萼抬頭仰望,抿唇而笑。雖然他並未回應,她卻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意已如春雨點滴落在他心。這種感覺真好。
她微笑著,突听身後雲兒尖叫。她還未回頭,就被人大力撞到在地,頓覺頭暈眼花,腰酸背痛;還未弄清楚怎麼回事,就看見一個灰衣大漢從身邊竄了出去,然後是雲兒的尖叫︰「搶劫了!救命了!」
搶劫!她慌亂地爬起來,茫然地看著漠視周遭一切的人們。
雲兒尖叫︰「求你們幫幫忙!抓小偷啊!」
謝寒萼咬咬唇,扯住尖叫的雲兒︰「算了!靠他們還不如靠自己呢!」
「小姐……」雲兒低聲申吟,「小姐,就憑我們兩個是抓不到那個小偷的。」說罷卻不得不緊隨其後……
謝寒萼氣喘吁吁,香汗淋灕,雖然她遠比一般的貴族紈褲子弟還要健康,但這樣緊迫一個亡命逃跑的漢子還真是吃不消。要不是一股強悍的意志力支撐著她,她還真要暈倒了呢!
「小姐!」雲兒喘著氣,認命地跟著謝寒萼跑進小巷,「小……」她畏怯地收聲,害怕地看著前面拿刀子的灰衣漢子。
老天爺!怎麼搞的?好死不死居然追進了死胡同。這下子真糟了,那偷兒還不狗急跳牆!萬一,萬一傷了小姐可怎麼辦?
雲兒悲哀地想,早已欲哭無淚。
謝寒萼鎮定地看著面前神情凶惡的男子,不發一言。她其實是很害怕的,但她並不慌張。因為那漢子看起來比她還害怕,連拿刀的手都在發抖。既然都有人嚇得發抖了,她又何必也做出害怕的樣子呢?
謝寒萼一想清楚,居然笑了起來︰「看你的樣子似乎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吧?你別緊張……我並不想把你送官查辦,只要你把銀子還給我。我就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你看怎麼樣?」
男人喘著粗氣,一雙混濁的眼充滿血絲,嘶聲道︰「你們這些闊公子錦衣玉食,華宅美女,要什麼有什麼!丟這麼點銀子算什麼?干嗎這麼死命的追我?吃飽了撐的!」
謝寒萼不禁怔住了。她可還沒听過搶錢的犯人被抓住比苦主還凶的事呢!
嘆了口氣,她努力保持風度︰「有兩件事你說錯了。第一,這包里不是一點兒銀子,而是三百五十一兩銀子;第二,這些銀子我是打算捐到‘德仁堂’做善事的。所以,你必須把銀子還給我。」
「呸!」男人啐了一口,不屑一顧,「你這樣的公子哥我見多了,塞了點銀子,打著做善事的招牌,盡吧些令人作嘔的無恥勾當。」
「喂!你胡說八道什麼?!」雲兒從主人身後探出頭,怒斥道,「我們小……小鮑子才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呢!」
男人撇撇嘴,不屑地道︰「我管他是什麼樣的人呢!反正你們要做善事,這銀子就捐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