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是什麼人?」
「深夜前來,行蹤鬼祟,斷不會是好人。」芷芙沉聲分析,掀開門氈,迅速閃了出去,常惠則模仿她的動作,也安靜地離開了氈房。
兩人來到距離氈房最遠的一堆干牛糞邊,芷芙說︰「我們就在這里等。」
常惠仍舊沒能听到異常聲響,卻相信她的听覺,于是他按照她的吩咐,蹲伏在高高堆起的燃料後。
忽然,芷芙的手用力握了他一下,「他們來了,別站起來。」
誰來了?常惠愕然,卻見她閃了出去,隨即听到細微的馬蹄聲。他正想伸頭察看,就見一顆流星劃過眼前,而後又是一顆——呃,不是流星,是帶火的箭矢!
盡避氈房四同積雪很多,可如果有足夠的火種,仍可引發大火。
有人故意放火,想燒死我們!
意識到這件事,怒氣從心底竄出,常惠猛地從牛糞堆後站起身,卻看到白茫茫的雪地上,有更多火箭在飛舞。
四五個男人在馬上拉弓射箭,芷芙則像一只靈巧的雪燕,飛撲向那些人,甚至將其中兩人拉下馬背,並用奪過來的弓箭反擊。
帶著火種的箭矢飛來,常惠不顧危險地跑出去,用牛糞餅和木棒,阻止它們飛落氈房,可不幸地的,一支飛得極高的箭,落在了大氈房的頂上,引燃了氈子。
「糟了!」他大叫一聲,抓起積雪捏成團,往屋頂投擲,想壓滅火焰。
「他們跑了,讓我來!」芷芙迅速跑來,抓起幾片凝著冰雪的牛糞餅。
常惠震驚地看她足尖在氈帷上輕輕一點,隨即優雅如天鵝、瀟灑如仙鶴地垂直飄起,轉眼間已站在了三四丈高的屋頂,用手中的牛糞餅,撲滅逐漸變大的火焰。
「芷芙……」她矯健靈巧的身姿,讓常惠的喉嚨仿佛被堵住,說不出話來。
如果不是今夜親眼所見,他恐怕永遠不知道她有這樣一身功夫。
「沒事,燒了個洞,換兩塊毛氈就行。」芷芙將被燒破的毛氈碎層掃落。
看著地上的碎片,常惠猜得出,屋頂那個洞肯定不小。
「公子!」芷芙忽然大喊。
常惠抬頭,見她俯身向下,以為她失足了,忙沖向前想接住她。不料,小腿肚仿佛被人踢了一腳,他趔起著跌倒在地上,回頭一看,竟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張勝,你這卑鄙小人!」遭到了小人的暗算,常惠怒喝一聲,想要站起,卻發現右腿已被一支刺穿衣服的箭釘在了雪地里,動彈不得。
「該死的偷襲者!」芷芙叱罵著,從屋頂躍下。
張勝驚慌逃竄,其他人緊隨其後。
沉沉的馬蹄聲響起,常惠終于听出,他們的馬蹄上都包了毛氈,難怪听不到聲音,如果不是芷芙听覺過人,今夜說不定他們真會被埋在這座氈房的灰燼里。
因常惠受傷,芷芙無心追敵,收了他們的弓箭後,她便匆忙跑回常惠身邊。
「喔……這箭,竟穿透了我的小腿!」芷芙拉開他的褲腳,發黑的箭矢穿透他的腿插入雪地里,常惠看到了,不免驚呼。
芷芙的心在發顫,目光因淚水而迷蒙。她面對過數不清的死亡、治療過無數更丑陋的創傷,可從不曾像這樣慌亂和恐懼。
「公子,我得把箭拔出來。」她跪在雪地上,面色蒼白地解釋,可她的手甚至不敢踫觸那支箭。
常惠舉手擦拭她的眼淚,還努力笑了笑,「動手吧,不然有這東西’釘‘著,我沒法回到火塘邊去,這里很冷咧、」
知道他是想安慰她,芷芙的眼淚婆婆而下。
她哆嗦著從腰袋里取出一粒藥丸,不等他問,就喂進他的嘴里。
那藥生津即化,卻只讓他嘗到混合著苦、澀、麻的難言之味。
「芷……」他想問她是什麼藥,鼻尖卻觸到一股異香,然後意識就渙散了。
在最後清醒的一刻,他感受到芷芙甜蜜的親吻,還听到她抽泣般的低語。
「睡吧,我會照顧你……」
第8章(1)
「睡吧,我會照顧你……」
他仿佛剛剛合上眼,又仿佛睡了一輩子。
綿長的夢里有嘆息,有怒吼,有丑惡的威脅,有堅定的聲音,還有溫柔的輕言細語……可無論何時,這名話始終回蕩在腦際。
當常惠結束似真似幻的夢游,漸漸醒過來時,並不知道他已睡了五天五夜。
張開眼,迎接他的是一張美麗的臉。
水靈靈地眼楮俯瞰著他,為了留住那眼底深處毫無掩飾的愛意,他願意時間永遠停止,讓他的生命定在這一刻。
「芷芙……親我。」他嘴唇翕動,卻不知自己是否發出了聲音。
她美麗的臉上綻出撼人的笑靨,波光瀲潑的眼窩溜下顆顆晶瑩的淚珠。
芷芙俯身,把馳柔軟溫暖的唇,輕輕地貼在他冰涼的唇上,品味著,感覺著,然後逐漸施壓,慢慢深入,用她的大膽和無拘無束,帶給他所渴望的溫存和愛。
常惠掬飲著她的甜美、吸吮著她滾燙的淚,感到內心有種深深的寧靜。
接著,他墜入了這片寂靜中。
而他不知道,就在他入睡後,給予他極大滿足感和安全感的女人,卻伏在他的身上,做了她這一輩子從未做過的事情——放聲大哭。
夜,依然恬靜,依舊未停。
看著床上沉睡的常惠,芷芙終于放下了懸了五天五夜的心。
他清醒了,毒清了,熱退了,腿上的傷——
視線轉向手掌中正在按摩的小腿,她微笑,他的傷正漸漸復原,現在只要他不再依靠她,而是自己吃下她精心熬煮的羹,他便會恢復得更快。
那天深夜,常惠再次醒來。
這次,他是清醒的,知道自己是因某種需要而醒來。
他看到趴在床邊的芷芙,心里涌起溫柔的情愫,可是下半身卻似乎被巨石壓住般,溫暖但不舒服,讓他想移動,想釋放。
無比沮喪中,他只能輕輕在喚︰「芷芙。」
她應聲抬頭,看到他張著眼楮時,不覺感到驚喜︰「你醒了?餓了嗎?」
「呃,不是……我需要夜壺……」
芷芙的臉紅了,眼楮閃躲著,「……你用就是了,它就在那里。」
說完,她沒有看他,逕自跑到了帷氈那頭。
常惠初始納悶,隨後將手伸進被子里,往身下探尋,等明白她居然把夜壺綁在他身上時,他腦袋發暈。
雖然對她的個性早有了解,也不再為她的行為大驚小敝,可她這次,還是以他無法想像的出格,讓他無言以對。等他「結束」後,芷芙回來把夜壺取出,走出氈房。
目睹她熟練而坦然地做著這一切,常惠豁然明白,這幾天她一直是這麼做的,而他除了感到呼吸不暢,有點尷尬外,並不覺得丟臉或憤怒。
不過他懷疑其他情侶,甚至是多年夫妻,有多少女人肯為男人做這樣的事?
因為有帷氈,他看不見芷芙,但仍知道她進來了,因為他听到她洗手的聲音。可她一直沒有過來,只是在帷氈那邊忙碌。
常惠試著動動身子,查看自己的傷腿時,才感覺良好,只是在他試圖坐起身,查看自己的傷腿時,才感到刺骨的痛。
他發出小聲的痛呼,立刻將芷芙喚了過來。
「很痛嗎?」她關切地問。
「不是很痛,大概是我移動時扯到了它。」他皺眉。「傷口很糟嗎?」
「現在好多了!」
「張勝呢?」想起那個貪生怕死的懦夫,他的恨意就涌起。
「關了三天,昨天被送去石場做苦役了。」
「三天?」常惠不再關心那個可鄙者的下場,驚訝地問︰「我睡了幾天?」
「五天。」
「這麼多天!」他恍然大悟地看著芷芙。「難怪你瘦了,告訴我所有的事!我記得我被弓箭射中,可傷口不大,為何昏睡了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