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邊埋頭補衣的芷芙身形一震,頭垂得更低了。
情緒正高的額圖,被他潑了一盆冷水,當即面露委屈。「可那人真的活該那樣對待,早上我進去,看到太子的那個……」他用手指比了比。
「不準再說,也不準再比劃!」常惠再次打斷他。
額圖看他紅得發紫的臉,再瞧瞧芷芙一言不發地低垂著頭,縫補衣服的模樣,似乎明白了什麼,便嘀咕道︰「我們匈奴男女,根本不在意說那個——」
「我們在意!」常惠再次打斷了他,並暗示性地看了芷芙一眼。
額圖規矩了,老老實實地坐下。
三人都不說話,氈房里彌漫著令人尷尬的沉默。
餅了一會,芷芙把補好的衣服遞給額圖,「穿上吧。」
「謝謝夫人。」額圖接過來穿上,這件是昨天被太子的馬鞭給抽破的。
芷芙沒回答,提著擠女乃的瓦罐,安靜地走了。
「好了,她去擠女乃了,現在你可以說了。」等門上的帷氈關閉後,常惠才開了口。「但那種事情,不可以在夫人面前說。」
「這什麼不能在夫人面前說?」額圖不解。
「那是冒犯。」常惠教導他,「在女人面前說那污穢事,是對女人不尊重,我不希望你以後再在她面前胡言亂語。」
「我不會了。」想起剛才夫人低頭不語的樣子,額圖很後悔,「夫人是好人,對額圖很好,額圖不是有意冒犯夫人的,將軍幫幫額圖,跟夫人說說好話吧。」
「別擔心,夫人不會生你的氣。」常惠安撫他。「說吧,到底怎麼回事?」于是額圖把今早久等,不見太子起身,護衛們進去查看,結果發現太子和女人們光著身子,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床頭上還插了把刀,他們嚇得忙用冰雪喚醒太子和女人們的經過,說了一遍。
常惠感到十分驚訝,「你是說,太子和他的女人,都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沒錯,不過那也許是他們覺得太丟臉,所以不願說出來。」
「那你怎麼會知道是大俠所為?」常惠感到不解。
「大家都說,只有游俠才有那本事。」
游俠?常惠的心「咯登」了一下,聯想起芷芙,但他立刻將那荒唐念頭拋開。
額圖還在想早上看到的情景,得意地續道︰「將軍沒見到太子的樣子,那才叫解恨呢!他把刀和細茅草都扔進火塘里燒,還下令封口,說要太子府外的人知道了,就殺光整個太子府的人。喔,他真的氣瘋了。」
「他是個殘酷的人,你還是多管住嘴,別惹禍上身。」常惠提醒他。
「我知道,除了夫人和將軍,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
常惠知道他很怕狐鹿姑,因此相信他不敢亂說。
可他的思緒仍被那個「大俠」牽引,心里有種隱隱的不安。
做這事的大俠是誰?與芷芙有關嗎?
想想看,白天剛羞辱了芷芙的太子,夜里就被人羞辱,這還真不像巧合。
而且,他從來沒听說過這一帶有游俠,怎能忽然之間就冒出一個來?
疑問擴大,但常惠說服自己兩件事不會有關聯,夜闖太子府的「大俠」也絕對與芷芙無關。芷芙是個大姑娘,就算再恨,也不可能像那樣作弄一個大男人。
棒日,他在煉鐵場重修被暴風雪損壞的鐵爐和風橐時,听到守衛們也在悄悄流傳昨夜太子府被「大俠」夜闖的事。因為沒有幾個人親眼看見,因此他們的議論自然沒有額圖說的那麼具體和香艷,只是些捕風捉影的傳言,當作笑話傳而已。
晚上回來後,常惠發現芷芙在躲他,兩人目光偶爾相遇時,她會迅速避開,且臉上還會生出不自然的紅暈,而他絕對不信,這女人會因為看到他而臉紅。
躺在床上養病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在看她、觀察她,這段日子的相處讓他更加了解她,因此確信此刻她有事瞞著他,而且是不好的事。
昨天新羊的到來解開了僵局,芷芙跟他說話了,但是他仍覺得堵。看不見的高牆,個希望推倒那堵牆,好與對方坦誠相對。
可是她一直讓自己忙碌,忙得沒空跟他說話,沒空在他身邊停一停,甚至無暇看他一眼,而且她很緊張,盡避她努力掩飾,但終究瞞不過他的眼楮。
常惠無法自己地猜測她在逃避什麼,或者說,她究竟做了什麼,讓她這麼害怕面對自己。
晚飯後,額圖走了,芷芙終于找不到可以逃開的理由,因為她只剩下最後一件事——縫補他的衣裳。她不得不坐在火塘邊,好利用這唯一的光源。
如往日一樣,他們各忙各的事,可今夜不和諧的氣氛,讓常惠無心繼續寫他的《西域方略》。他干脆把案幾推開,坐到芷芙的對面,決定跟她談談。
「芷芙。」他喊。
她的反應並未出乎他的意料,她沒有抬頭,也沒有回答。可是肩膀繃得很緊,背脊也挺得筆直,好似準備承受任何打擊似的。
他微微一笑。「放輕松,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
「說吧。」芷芙還是沒有抬頭看他,但身體的確放松了些。
「你也知道昨夜太子府發生了事了,對嗎?」
「對。」
「你覺得,真是大俠干的嗎?」
她的身體又繃直了,「除了那個還有誰?」
「也是,除了敢作敢為的俠客,誰會以那麼邪惡的手段懲治太子?」
「對那種邪惡之徒,就該以邪惡手段懲治。」芷芙回答得又快又硬。
常惠注意到她手下的針腳歪了,她咕噥著將那幾針拆掉。
這可不尋常,與她相處這麼多個夜晚,他目睹她縫補了無數衣物,從來沒見她如此心神不安。疑問升高,他緊繃地問︰「你知道那個’大俠‘是誰嗎?」
「知道,是我。」
常惠如雷轟頂,感到月復部痙攣。「你?你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芷芙放下針線,勇敢地抬起頭對著他。
常惠僵硬地坐在她對面,瞪著她清澈的雙眸和潔白無暇的臉龐,說不出話來。
見他以怪異的眼神看著自己,仿佛她是頭上長角的怪物似的,芷芙心情一黯,垂下頭,用鐵鉤捅了捅火塘,一群群火星伴著青煙散開。
見他一直不開口,她只好抬起頭對他說︰「我本來只想給他個教訓,去了才發現他床上有四個女人,我總不能因為這個,就灰溜溜地退回來吧?」
是她干的!真是她干的!
這念頭在常惠轟鳴的腦子里轉了無數遍後,他終于找到了聲音。「你為了報復就月兌光他們所有人的衣服,不顧後果地羞辱他們?」
「衣服不是我月兌的,我去以前他們就光著身子了。」芷芙不想被他冤枉。
听到她的話,常惠的臉仿佛著了火,可她居然一點都不覺得難堪。
「說話斯文點。」他訓斥對方。
芷芙張著無辜的眼楮看著他,不明白她哪里不斯文了。
「你竟然刮……呃,用草……刮他……」他困難地吞咽,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不是草,是刀,我也沒刮他,只刮了他的毛。」她毫不含糊地糾正。
老天,她可真厚顏!常惠紅著臉指責道︰「你竟然把那塞進他鼻子里?」
「那是我給他的警告!」芷芙的目光依然坦蕩。
抑住想對她狂吼的沖動,常惠轉開眼,要目光卻不經意地掃到她腰間的短劍。
他的臉「唰」地白了,盯著那把凝結著他心血的寶劍,「你——」
芷芙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連忙用手護著劍柄。「哦,不!我沒用’雀龍劍‘,那畜生不配污了寶劍,那是他的匕首,真的。」
她的解釋雖然讓他稍微釋懷,但仍不足以平息他內心的恐懼。常惠怒斥道︰「既然知道他是畜生,你還敢半夜三更獨自跑去對他做那種事?簡直是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