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于逃離追趕的白馬忽然轉向庭院邊一道拱形門,那里有幾個女人帶著孩子在看熱鬧。一見馬奔來,女人們立刻拉起孩子四處逃竄,只有一個年紀較大的女人似乎被嚇呆了,靠在門上傻了眼。
「春伢娘,快跑開!」有人大喊,可那女人只是站著不動。
慌亂的人們眼睜睜地看著受驚的大馬,往目瞪口呆的女人沖去。
就在馬與人即將相撞時,說時遲那時快,只听一聲嬌喝,一道身影撲向狂馬。
「歆怡,不可——」看到熟悉的身影,葉舒遠腦袋一懵,這女人怎麼一到陸地上就故態復萌了呢?
可他的警告聲還沒落下,歆怡已經騎在了馬背上。
只見她一雙小蠻靴穩穩地踩住馬鐙,一雙縴縴玉手緊扣著韁繩,嘴里不時發出各種吆喝聲,駕馭著那匹狂暴的馬奔向無人的院角。
這本是一匹馴服的好馬,只因被搬運箱子的人不小心撞痛,才會如此暴躁。馬兒在撒了一陣野後已經累了,此刻又遇到騎術精湛的歆怡,自然很快就被制伏了。
見控制住狂馬、救了春伢娘的人不是馬夫,不是護院,而是剛被迎娶進門的大少夫人時,眾人都十分驚訝。在這葉府,別說是剛進門的新媳婦,就算是未出閣的小姐或孀居多年的寡婦,也是從來不得拋頭露面、做出大膽之事的,可這位大少夫人卻當眾撩起裙子,跨坐在馬背上,還毫無顧忌地高聲叫喝。
她的豪放之舉,在驚魂未定的人群中引起了另一波震驚。
難道是皇家的格格不尋常?還是這個女子很獨特?
人們悄聲議論著,其中有厭惡,有指責,有欣賞,有驚訝,也有擔憂。但當她騎著已恢復平靜的馬轉回來時,大家卻都被她高坐馬背,秀顏玉面,嬌柔中隱含著剛毅的傲然英姿所吸引,就連葉舒遠也暗自驚嘆她矯健的身手。
然而,再怎麼欣賞,他也不會贊美她。不僅因為這里是家風甚嚴的葉府,更因為四周的議論和這番混亂讓他意識到,身為葉家長媳婦,她正在給他制造麻煩!
歆怡並不知道自己引起了騷動,因此當她引著馬回到人群前時,仍滿臉帶笑,直到看到大家不自然的目光和葉舒遠緊繃的臉時,心里才「咯登」了一下,知道自己初來乍到即違犯了葉府的「家規」。
「我怕馬踩傷了人,才……」她焦慮地對葉舒遠說,不想因為這件事讓他們之間剛開始好轉的關系受到影響。
可沒容她說完,他便冷淡地打斷她。「別說了,快下來!」
她心一涼,默然下馬。秋兒趕過來扶住她,替她把發髻固定好,再為她撫平衣裙。她听到四周發出的嘆息聲和議論聲,而那每一個聲音都敲打著她的心。
「打起精神來,前面就是我爹娘!」
葉舒遠的一句輕語驚得她猛然抬頭,果真看到前面不遠的中門前,站立著一個五官酷似葉舒遠,但神情不怒而威的老者,他身邊站著兩個雍容華貴的美婦人。
葉舒遠拉著她走上前,領先跪地一拜,道︰「兒子不孝,一去數月,如今奉聖諭娶妻歸鄉,還請受兒子、兒媳一拜。」
說完,他轉回頭喊歆怡。「快跪下行禮!」
可是歆怡不動,只是望著面前的人們。從見面起,他們投向她的目光就剌傷了她。那目光好像她不是人,而是一個會吃人的怪獸似的,那目光既驚且怕,還帶著難以掩飾的不滿。面對這樣的目光,她的心本能地抗拒與他們相處。
「歆怡?」見她如此,葉舒遠臉色略變,旋即委婉地替她找台階下,道︰「是我忘了給你引介,這位……」他指著威嚴的老者。「是父親,這兩位——」
他分別指著葉老爺左右兩側的婦人。「這位是娘親,這位是卿姨娘,她們都是葉府最有權力的女人,也是你的婆婆,今後你得小心伺候著。」
他的神態恭敬,但不知怎地,歆怡總覺得他的語氣里有種冷淡和勉強,她看看他,但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麼。
她再回頭看向那三位長者,尤其是那兩位夫人——她的婆婆,發現她們如同日與月般截然不同。站在老爺左邊的葉夫人,雖已頭發花白,滿臉皺紋,但腰不彎、氣不喘,就連看人的目光都帶著灼人的熱力,讓人不敢久視。然而,在與她的眼神做短暫對視後,歆怡從心里感覺自己不喜歡那個眼神,太陰暗、太凶狠,還帶著讓她不理解的怒意和輕視。
再看葉老爺右邊的卿姨娘,她暗自驚嘆她的美麗。卿姨娘有種小家碧玉的清秀婉麗,看起來不到四十,可是縴瘦蒼白、尤其是眉宇間的愁結,讓她看起來顯得更加弱不禁風。令歆怡驚訝的是,當她與她的目光相交時,她的這位婆婆居然露出恐慌的神色,迅速垂下頭,逃避了她的目光,這真讓她吃驚。
但她沒有更多的機會觀察,因為她的公公開口了。
「格格乃吾皇親孫女,于禮該老夫下跪請安,怎敢勞駕格格玉體?」
說著,他果真長袖一甩,就要下跪,葉舒遠立刻一個箭步沖上前,雙手托住案親。「爹,您這是干嘛?于情于禮,歆怡進了葉家,就是您的兒媳,不再是皇孫。兒手中持有皇上御旨,因此,請爹娘入內安坐,讓兒子和兒媳給您老請安。」
葉老爺冷冷地看他一眼,語帶指責地說︰「既知要有禮,就該早些約束,怎可剛進門就做出那等有傷風化的事來?」
听出他的不滿,葉舒遠吶吶無言,可另一位听了可就不高興了。
「老爺是說我制伏狂馬的事嗎?」歆怡直率地開口。因為不習慣,又感受到不善的目光,因此她沒法稱呼他為「爹」。「我只是為了救人,無關風化。」
沒想到她會當面反駁葉老爺,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就連葉老爺也是一驚,當即面紅耳赤,不悅地說︰「為婦當守禮教、慎婦言,怎可如此說話?」
「什麼是禮教婦言?難道眼睜睜看著狂馬傷人卻不管,就是守禮?被人錯怪也要滿嘴承認就是婦言嗎?」歆怡據理力爭。
這可真是語驚四座,當即眾人嘩然,葉舒遠喝斥她︰「歆怡,不可無禮!」
葉老爺更是氣得狂怒,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這樣公開跟他唱反調。在家里,他說的話就是王法,無論對錯,都得服從,就連他最刁鑽蠻橫的夫人、最頑劣不冥的麼子也不敢頂撞他,可這個剛進門的媳婦竟敢這樣跟他瞪著眼楮說話。
「你……」葉老爺一氣之下,習慣性地想呼喚家法,可驀地想起她的身分,不由暗自哀嘆「家門不幸」!這個胡言亂語的兒媳婦是皇孫格格,這次的婚事又是由皇帝和德碩親王一手主持,他怎可依照常例「嚴加管束」?又怎敢將家法用在這個顯然不懂得看人臉色的兒媳身上?
他忍下嘴邊的訓誡,冷峻的目光掠過兒媳,轉向兒子,斥道︰「真沒用!」
歆怡見他遷怒于葉舒遠,不由得生氣,可她還沒開口,葉夫人說話了。
「新媳婦不愧出自皇家,果真能說敢言。」她滿臉帶笑,眼里卻帶著輕蔑。
當她開口時,歆怡覺得整個院子里其它的聲音都消失了,只有她冰冷而尖銳的聲音在回響。「舒遠一向循禮守法,當以古訓時時提醒你,‘人生喪家亡身,言語佔了八分’。雖說救人要緊,但對女子而言,守禮更為重要,怎可頂撞老爺?格格如今已是葉家長房媳婦,是葉府的‘大少夫人’,得慎口舌,動手足,葉府家大業大,靠的不是嘴巴,而是孝順爹娘、兄友弟恭、夫唱婦隨的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