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從那時起,歆怡和葉舒遠沒再說過一句話,雖說同在一艘船上,但他們仿佛陌生人般彼此不搭理,葉舒遠也不再進主艙,吃飯、睡覺全在後艙內。
歆怡剛開始時因為氣憤,還覺得見不到他更好,少了他的說教和冷眼,她可以自在一些。可是才過了兩天,她就開始想念有他相伴的日子了。
第五章
傍晚,她坐在舷窗邊,面色憂郁地望著掠過河面的水鳥。她的丫鬟和嬤嬤正陪著她說話,為她解悶兒。
「格格臉色這麼不好,是哪兒不舒服嗎?」康嬤嬤擔心地問。
「是的,我全身都不好,到處都不舒服。」她皺著眉頭說︰「連我自己都討厭自己,難怪他會那麼討厭我。」
听到她自怨自艾,康嬤嬤倒樂了。這幾天她一直在勸格格對額駙好點兒,還同她說了夫妻合歡、子孫滿堂的道理,希望她主動與額駙和好,早得貴子。可格格听過後只是面紅耳赤,卻什麼都沒說,還讓她擔心是不是自己說得不清楚,不過此刻她看著格格的神情,知道懵懂的主子已經在思考了。
「主子,你還在惦記著額駙不吃飯的事嗎?」不明內情的秋兒問道。自從她告訴主子額駙將她送去的飯食,全放到艙外拒絕食用後,主子就一直愁眉不展。
歆怡雙眼仍望著河面,低沉地說︰「是啊,離開清口後,他一直都不理我,連你送去的飯都不吃,他那人怎麼那麼小心眼呢?」
康嬤嬤勸她道︰「格格想開點,額駙過幾天就沒事了,你也別太煩惱。」
「唉,我怎麼能不煩呢?」她咬著下唇回過頭來問丫鬟。「秋兒,你說,那天我是不是真的做過火了?」
秋兒忙說︰「是格格要奴婢說的,那奴婢可得說真心話喔。」
「你說就是了。」歆怡瞪了她一眼。「我可沒那麼不講理。」
「那就恕奴婢直言了。」秋兒大著膽子說︰「格格真不該那樣對待額駙,以奴婢看至少有三不該。」
听她真的這麼說時,歆怡小臉一垮,可想到自己方才的允諾,又忍著心頭的不悅說︰「那好,你倒說說我有哪三不該?」
秋兒道︰「首先,格格不該為了看熱鬧而把侍衛趕走,如果格格那天出了事,無論是奴婢還是侍衛,就連額駙一家都擔待不起;其次,格格不該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頂撞額駙。得知格格不諳水性時,額駙眼都沒眨就往河里跳,一心只想救格格,同時也沒忘記留件干衣裳給格格遮身子,就沖這貼心勁兒,格格也該對額駙好點;第三,格格不該把額駙給格格遮身子用的衣裳當面摔還給他。救命之恩不報,還當眾遭到折辱,就算尋常男子也難以忍受,何況是額駙那樣的讀書人?所以,以奴婢看,格格該去找額駙當面認錯,別讓人以為皇家格格連知恩圖報都不懂。」
「不錯,秋兒這丫頭說得有理。」康嬤嬤听了也點頭道︰「我說額駙這次怎會氣這麼久,原來還有這等曲折事。格格與額駙既成了夫妻,為了往後的日子能平平順順,也該學著謙讓些。」
丫鬟和乳母的話讓歆怡心頭一震,難道她真的做得那麼差?
回想那天發生在清口碼頭的事,她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表現確實很差。
生死關頭,是他救了她,還細心地把衣服月兌下來給她,可是她不但沒對他表示感謝,反而表現得像個潑婦,難怪他會那麼生氣。
心里的歉疚感一生,她原來還積存在心的、對葉舒遠的怒氣和不滿便全部都消散了,心里記得的全是他在河水里救她時的情景。
憶起他環在她身上的胳膊,他強壯有力的懷抱所帶給她的安全感,讓她記憶猶新。成親這麼久,那是他們第一次的「肌膚之親」。
記得上岸後,看到他在水里快速游動著、幫助男孩上岸時,她對他靈敏矯健的身手和極佳的水性是那麼震驚、那麼地欣喜,又那麼地為他感到驕傲和自豪。就連此刻想起,她依然懷有同樣的心情。
原來他果真不是那種自己以前認為的、什麼都不會的文弱書生!
想起自己曾因他不會騎馬、射箭而羞辱過他,她覺得自己才是個無知的女人。
我錯怪他的地方太多,難怪他不想理我。她悲觀地想,並決定找個機會去向他道歉,感謝他的救命之恩。皇瑪法說過,知錯能改才是皇家風範,而且康嬤嬤說的也對,既然嫁給了他,就不該總跟他較勁,要跟他好好過,那樣的日子才有意思。
可是,葉舒遠似乎不想給她這個認錯的機會。
他不僅謝絕了秋兒或康嬤嬤的伺候,甚至連艙門都不出。歆怡連跟他打照面的機會都沒有,又要如何向他認錯呢?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生活的,也不知道他每天在艙內做什麼,她很想去找他,可是就算她是誠心誠意要向他道歉的,卻也無法放段主動去乞求他的原諒。
于是,他們就這樣僵持不下。
幾天後,船隊行到了長江,這里彎度大、江面寬且水道深,船只航行危險性很大,加上今年雨季提前,傍晚驟然來臨的狂風暴雨,使得運河河道水急浪涌,行船險象環生。因此船體的搖動更加厲害,船工們都非常緊張。
連日來,歆怡因與葉舒遠僵持不下的關系而焦慮失眠,本來就覺得身體很不舒服,今夜船上的顛簸更加讓她無法安睡。
由于下雨,空氣十分濕悶,不能點燈的船艙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強烈的不適感令她胸悶頭暈,她無法待在空氣流通不暢的艙內,她決定到甲板上去。
「格格,不能去,外面正下著大雨,淋了雨會生病的。」
當听說她要出去時,康嬤嬤堅決反對。從船出現顛簸開始,她和秋兒就在這里陪伴格格,她倆雖然也感到不舒服,但不像歆怡那麼嚴重。
「我已經生病了,還擔心什麼?」歆怡站立不穩地抓住碧定在船上的案幾說。
可康嬤嬤不讓她去,在黑暗中扶著她說︰「格格不是生病,是暈船,听人說乘船遇到風浪時會很難受,格格快躺下,睡著就沒事了。」
「可是我睡不著啊。」歆怡在難以忍受的暈眩中退讓道︰「好吧,不去甲板也行,快打開窗戶,我需要呼吸,需要風,而且這里太黑了。」
拗不過她,嬤嬤只好讓秋兒打開窗戶,船艙內立刻有了微弱的光線。涼風挾帶著冷雨迎面襲來,秋兒趕緊找來披風替她穿上。
窗口雖然風雨撲面,卻能減輕她胃部的不適,因此她再也不願離開窗口。
天亮前,河水漲潮,風浪更大更急,一個個漩渦挾帶著長江上游滾滾而來的泥沙沖擊著船身,這是掌船人的夢魘,也是乘船人的災難。
船速很慢,但船身劇烈的起伏搖擺絲毫沒有減緩,歆怡頭暈腦脹,眼前發黑,頻頻嘔吐,覺得自己正被一股無法控制的力量拋入旋轉的空中……
「康嬤嬤,怎麼辦?格格病了,船上的御醫偏又去了副船,不如我們去找額駙吧?」秋兒看著她痛苦的樣子,焦急地對嬤嬤說。
「不要去。」剛吐過的畝怡虛弱地說︰「他又不是御醫,找他來有什麼用?」
可是康嬤嬤卻有不同的看法。「讓秋兒去吧,額駙見多識廣,又是江南人,一定知道該怎樣對付暈船。」
「不準!」歆怡嚴厲地說︰「你們是想害死我嗎?男人多以貌取人,我好好的時候他都嫌棄我,如今我這個樣子讓他看見,以後他還會親近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