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氏是家學淵博的書香世家,祖先早在明朝就致力于蘇作家具的設計和制作,成為以家具制作為業的江南望族。當時的家具主要產于蘇州、廣州和北京,形成著名的「蘇作」、「廣作」和「京作」三大風格,而「蘇作」大多出自葉氏作坊。
「那你也會畫家具圖嗎?」听他說完後,歆怡興趣濃厚地問。
葉舒遠點頭道︰「會。」
「你也會識別家具的材質嗎?」
「會。」他的回答很干脆,表現出一種無庸置疑的自信。
歆怡期待地問︰「你會為我設計一件家具嗎?」
她巧笑倩兮,眉飛色舞,美麗的笑容十分燦爛,葉舒遠的心不由自主地被她的笑容牽引,嘴角也綻出一個小小的笑紋,可是他的語氣仍多有保留。「那得看你的表現是否令人滿意。」
歆怡小嘴一噘。「你是我的夫君,為我做件事都不願意,真是個小氣鬼!」
她的嬌嗔並未惹葉舒遠不快,還笑道︰「聖賢說過,‘先學耐煩,快休使氣,性躁心粗,一生不濟。’」
「瞎說,哪有聖賢說這話?」看著他難得一見的笑容,歆怡腦袋有點迷糊。
「看看,又不守婦言了吧?是你自己孤陋寡聞,卻要隨意指責別人。這可是前朝呂氏父子《小兒語》中的名句呢,難怪聖人曰︰‘古有千文義,須知後學通,聖賢俱間出,以此發蒙童。’」
「誰是‘蒙童’?」歆怡急了。「你一會兒拿《小兒語》說教,一會兒又把我比做‘蒙童’,你這無禮的家伙……」
「休得胡言。」葉舒遠輕斥道︰「哪有賢淑女子像你這般說話的?」
歆怡毫無悔意地說︰「嘴巴不就是用來說話的嗎?我口發心聲有什麼不對?再說我本來就是這樣子的女人,你別想改變我。」
葉舒遠轉身面對窗外,雙手作揖道︰「老天在上,此女愚頑,卻是不才之妻,懇請示下,不才要如何讓愚妻謹守婦言,夫唱婦隨呢?」
老天無言,身邊的「愚頑之妻」則哈哈大笑起來,趴在窗舷邊模仿他的動作對著天空說︰「老天在上,此郎迂腐,竟不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小女子不愚不鈍,只因嘻笑怒罵皆由心生,若要禁言,不如讓河水倒流,讓日月無光……」
說到這,回頭迎上葉舒遠茫然的目光,她又忍不住笑彎了腰。
那銀鈴般的笑聲在河面上回響,擊向葉舒遠的心窩,在他心海引起一波震蕩。他承認,要在她歡笑時生她的氣很難。于是嘆息道︰「你真得要學學說話,否則回家後,人們一定以為我此番上京功名沒考上,倒是從大街上撿回個乞兒當老婆。」
「乞兒?我可是堂堂德碩王府的格格耶!」歆怡抗議。
葉舒遠丟給了她一個嚴厲的眼神。「進了葉家門,人們只知道你是葉府大少夫人,可不會惦著皇家格格。」
這個不愉快的提醒讓歆怡快樂的心情變得壓抑,想到江南不是京城,她將面對的都是陌生人,也許都是像葉舒遠一樣不喜歡她的人。而葉舒遠迫于皇上的威嚴不得不容忍她,到了葉府,有誰會因為她是皇上的孫女而對她另眼相看呢?
輕聲嘆了口氣,她問︰「我真的很不討人喜歡,是嗎?」
葉舒遠怔住,他規範她的言語,並非要扼殺她的快樂。見她神情落寞,便想安慰她,可不善此道的他不知該如何安慰人,只好簡單地說︰「不是這樣的。」
「可是你就不喜歡我。」她委屈地說。
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想法,葉舒遠一時有點意外,道︰「我沒那麼說過。」
可你用行動表現了。她很想對他如是說,但強烈的自尊讓她沒有說出口。
葉舒遠當然明白她想說的話,但是在連他自己都還沒弄明白對她的感覺時,他又能對她說什麼呢?
喜歡她?似乎還談不上,可是他討厭她嗎?看著她,他在心里自問,不,他不討厭她,當她規規矩矩地坐在這里,溫溫和和地跟他說話時,他非但一點都不討厭她,反而感覺到一種淡淡的寧靜、溫馨和快樂。
可是,她會一直這樣乖巧听話嗎?
看著她生動活潑的眼楮和洋溢著蓬勃朝氣的身軀,他相信,她也許是個能給人帶來活力,給悲傷憂郁的人帶來安慰的快樂女人,可是作為妻子,她缺乏穩重與優雅,既不安靜也不溫順,而那正是他最需要的女人的特質。
想到這,他原本開始暢快的心情再次轉為沉重。
歆怡也因他的沉默而更加確定他一點都不喜歡她,並因此感到難過。
就在兩人陷入令人不安的沉默時,康嬤嬤帶著丫鬟們送飯來了。
然而,這段不甚愉快的小插曲並沒產生太大的影響,由于兩人有了第一次令雙方愉快的交談,加上船上空間有限,為他們的獨處創造了機會,因此他們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多。想當然爾,話多必失,話說得多了,歆怡的言詞便頻頻令葉舒遠的眉頭打折,導致兩人口角不斷,但也促進了他們對彼此的了解。當夜晚降臨時,她與他都感覺到兩人的相處自然多了。
第四章
為了趕路,船隊晝夜行船,沒有停歇。
對頭次乘船遠行的歆怡來說,所有的感覺都是那麼新奇。白天,她四處探索;夜晚睡在輕搖緩擺的船艙內,她總是很興奮地把探索的結果和感受說出來,與葉舒遠分享,直到瞌睡蟲將她催眠入夢。
這晚,正當兩人昏昏欲睡時,她的一句驚人之語讓葉舒遠當即白了俊臉。
「萬一我們睡著後忽然刮大風、起大浪,把船打沉,我們會不會被淹死?」
「閉嘴!這樣的話在行船中是大忌,得避諱!」他斥道。
對他的驚駭她很不以為然。「我就是擔心在不知不覺中葬身魚月復嘛。」
「還說?」他陰郁地看著她。「真不知道有這樣一張嘴,你是怎麼長大的!」
「我的嘴怎麼了?你就這麼討厭我的嘴嗎?」
討厭她的嘴?
葉舒遠的目光落在那張形狀完美的嫣紅櫻唇上,那是他從揭開蓋頭起就難以忘懷的地方,怎會討厭它呢?可是,每當粗鄙的言辭從那里吐出時,他確實討厭它。就像現在,他既討厭它,又渴望它,一如對她整個人的感情。
他雖然是通曉禮儀的讀書人,但也是正常的男子,當他身邊躺著一個嬌美的女子,而這女子還是他的妻子時,他不可能無動于衷。然而,他卻不能踫她,除了他自己許下的承諾外,也因為她的「利嘴」。
「你真的很討厭我的嘴嗎?」見他遲遲不答,她沮喪地撫著自己的嘴追問。
「我討厭的不是你的嘴,是你的胡說八道。」他猛地將目光從那亂他心智的紅唇上收回,定了定神。「睡吧,別再亂說話了。」
歆怡被他厭惡的神情所傷,但睡意襲人,她的煩惱也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當她沉睡夢鄉時,葉舒遠仍張著雙眼為她的「惡習不改」大傷腦筋,也為自己的情感波動困惑不已。
經過幾天的相處,他對歆怡單純的個性已多有了解,可是葉府乃江南有名的書香世家,歷來注重女子的道德,重視禮義廉恥,他很懷疑他心直口快、皇家出身的新娘,是否能帶給他安寧與平靜。
想到這,他的睡意消失無蹤。起身下床,倚在敞開的舷窗邊眺望船外。
初夏的夜空,繁星閃爍,氣候宜人,雖已是深夜,但運河水面依舊繁忙,往來的船只在月色中穿梭,行船時激起的水花「嘩啦啦」地響著,與漲潮的水聲相互應和,給寧靜的夜晚增加了無窮的活力,也讓他的心情漸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