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歡沒說話,想起她昨晚對他奉獻出的愛,心里暖洋洋的。看到山坡下的斛律金和柳兒手牽手往他們走來,他趕緊收斂心神說︰「來吧,我們下馬。」
他翻身下馬,再把昭君抱下地,這時,那對快樂夫妻也走到了他們面前。
看來短短時間里,她的丈夫已經把事情都說清楚了。紅衣美女走近,與高歡打了招呼後,笑吟吟地對昭君說︰「我叫柳兒,是阿六敦的妻子,早就听說郡主風采不輸男子,今日能與郡主相見真是人生快事,歡迎你!」
昭君立刻還之以禮,謙虛地說︰「柳兒姊姊才是女中豪杰,昭君自幼困居深閨中,識人不多,才疏學淺,今得大哥鼎力相助,才得以成就一生姻緣,如今與夫君前來叨擾,蒙姊姊不棄,昭君夫婦不勝感激。」
見她容貌出眾,言語坦率,雖貴為郡主,卻不以富貴驕人,柳兒當即喜歡上了她,拉著她的手說︰「郡主是貴客,平日請都請不到,再說六渾不是外人,他是我們的好兄弟,所以郡主不必顧慮。今夜是我們的祭天儀式,很高興你們來了。」
昭君快樂地要求。「請姊姊喊我的名字,從今以後。我只是高郎的妻子。」
柳兒爽朗地說︰「好,听你的。」
昭君從來不知道,敕勒人的祭天慶典是如此熱鬧而隆重。
太陽剛剛落山,牧場邊的草坡上已經燃起了十來堆篝火,將整個山谷照得如同白晝,在草坡頂端最大的篝火邊,酋長斛律金和他的妻子柳兒,還有他們的三個兒子端坐在毛氈上,身為貴客的高歡與昭君坐在他們一家人身邊。
「這麼多人是從哪里來的?」看到數不清的族人蜂擁而來,昭君驚訝地問。
「那里。」高歡指著四周的山巒。「你看半山腰,那些在厚厚的黃土層中開鑿出來的窯洞,那是黑駝山敕勒人的家,他們就是從那里出來的。」
她仔細一看,真的有不少人馬正從那里出來。
隨後,從高歡的口中,她才知道谷地邊那些她原先以為是民居的低矮房屋,其實只是畜欄、作坊和放置高車的地方。
而且還知道了窯洞的好處,它不僅冬能防寒,夏能避暑,還能防止野獸出入。
越來越多的人匯集到草場,幾乎所有人都乘坐著高輪大車來。而每輛車上,都有巨大的鍋,里面裝著燒煮好的牛肉、羊肉。他們圍繞著水草豐盛的草場和燃燒的篝火邊舞邊唱,優美的歌聲在山谷中回蕩。
「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壯觀絢麗的夜景。」當那些歌舞在火光中越來越奔放激昂時,昭君對高歡說。
「我第一次參加他們的祭天盛會時,也很震撼。」
隨著夜色加深,繞行歌唱的族人慢慢地在篝火邊停下,取出鍋鼎置于火上。隨後,大家開始吃喝,比武斗技。
羌笛、胡琴、銅鈸等美妙動听的樂器,伴著歌聲與吶喊,在夜色里飛揚。
有人把一盤盤烤肉、煮肉及一碗碗湯水送來,很快地,在斛律金一家人及高歡和昭君面前,堆起了小山似的食物。
人們盡情地吃喝和玩耍,盡情的歌舞和說笑,仿佛生活中沒有煩惱。
斑歡告訴她,敕勒人祭天的方式與漢人、鮮卑人及其他部族都不同,他們沒有刻板的儀式,完全足以自然喜慶的方式向天表達豐收的喜悅和生命的禮贊。
看著眼前的盛會,昭君覺得自己也精神振奮起來。
斛律金站起身來,高歡拉拉昭君,目光灼灼地說︰「听,他要唱歌了。」
隨即,喧鬧聲漸漸停止,所有人都望向這邊,眼里帶著肅穆和向往。
正當她不理解為何他要唱歌竟會使得高歡和所有人有那樣的反應時,一首高亢動听的歌從斛律金口中悠然響起,震撼了她的心。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他的歌聲中有種壯美和蒼涼,更有種對故鄉的眷戀與崇拜。
無數族人合唱起這首歌,一遍又一遍,和著夜風,和著大自然的天籟,在茫茫夜色中起伏回響。當歌聲最終停止後,昭君仍久久無法平靜,她對斛律金說︰「大哥,這首歌實在是太好听了,請問是誰寫的?」
柳兒自豪地告訴她。「這是我們祖先很早以前就流傳下來的歌,是我們祭天時必唱的神曲,不過,以前大家都只會用我們族人的語言傳唱,是我的夫君把它翻譯成漢文,這樣連漢人都能明白也能唱了。」
「沒錯。」斛律金摟過妻子,繼續道︰「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們的故鄉是個多麼美麗的地方。」
這一夜,無論是漢化了的鮮卑族郡主婁昭君,還是鮮卑化了的漢族士兵高歡,都深切地領悟到故鄉對一個人精神與靈魂的永久牽系。
夜深了,啟明星在天邊閃爍,與月亮爭輝,歡慶的人們散去,可是昭君仍了無睡意,而高歡則跟隨斛律金一起,幫助族人熄滅篝火。
柳兒把三個兒子送回家後來找她。「昭君,天晚了,以後你有的是時間跟我去看我們美麗的牧場和神湖,現在,你該休息了。」
昭君興奮地問︰「神湖听起來很美,在哪里?」
「明天吧,明天我帶你去。」柳兒答應她。
可她不甘願地說︰「你只要告訴我它在哪里,現在──」
「現在,你得跟我走。」高歡拉起她,修長的手臂攬住了她的肩,他的聲音在她頰邊形成熱熱的氣流。
他不等她說話,也沒容她跟柳兒告別,拉著她就走。身後傳來柳兒的笑聲。
「你真沒禮貌,什麼都沒說就把我拉走,柳兒都笑話我們了。」她輕聲抱怨。
斑歡輕搖她的手,寵溺地罵道︰「傻姑娘,就算你不可憐我,也該可憐一下阿六敦,人家恩愛夫妻分開了好多天,你不睡,柳兒就得陪著,那大哥怎麼辦?」
他的話讓昭君醒悟,回頭往笑聲處望去,果真見柳兒正被阿六敦扛在肩上走進一間窯洞,燈火一閃間,他們的身影消失了。
她暗自一吐舌頭。「嚇,我真的很不懂事,是嗎?」
「是的。」高歡一把抱起她,在她耳邊輕語。「不過我要說我很愛你。」
第九章
他的愛語為昭君心里注滿最甜美的瓊漿,她偎緊他。「你要帶我去哪里?」
「去我們的窯洞。」
「我們的?」她好奇地抬起頭。
斑歡用額頭贈了贈她的面頰。「是的,柳兒將她制藥時住的窯洞借給我們,那里比較安靜,適合剛成親的人住。」
他停留在她臉上的目光讓她急切地希望此刻他們就能置身于窯洞中。
斑歡與她有同樣的渴望,他抱著她,大步往最高的山坡走去。
站在窯洞內,昭君欣喜地看著四周。這是一孔依山坡挖掘的「靠崖窯」,洞壁抹了層黃泥,瓖銅框的門窗結實又美觀,所有布置都十分整潔舒適,用青石築成的炕距地面有二尺高,炕洞墊起黃土,再用土坯撐起,上面蓋石頭炕板。炕底與鍋台連在一起,冬天只要拆掉隔熱石板,在燒飯的同時便熱了炕,窯洞底部砌了道矮牆覆蓋住爐灶的煙道。灶台上有一口大鍋,大鍋旁有一個火眼,上面放了一個她所熟悉的,燒水用的圓柱形帶把大銅壺。
而鋪墊了舒適被褥的炕面干淨整齊,與她昨晚住的騾馬客棧有著天壞之別。
「來吧,洗洗換身衣服會舒服些。」就在她東張西望時,高歡提著一桶水進來了。再指指炕上的衣物說︰「那是柳兒留下給咱們的干淨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