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見鬼地在想些什麼?!
當發現放縱思緒帶給他的是前所未有的沖動和危險的時,他憤怒地坐起。
不可以再想她,他必須管住自己的思緒,因為那將導致他承擔不起的後果。
他頹然倒回床上,反覆命令自己︰忘記郡主,想其他女人!
他在腦子里拚命搜尋那些曾經給過他快樂的女人,想她們溫順甜蜜的笑容,想她們柔軟沁人的身體。可是,他似乎無法想起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出現在他腦海中的總是那個有著比陽光更燦爛的眸光,比白雪更潔白的肌膚的女人。
呃,老天,怎麼還是她!他順手抓過枕頭邊的衣服蒙在臉上,鼻息間傳來熟悉的味道,那是蘭芝的味道。「想她吧,就想蘭芝吧!」他對自己說。
雖然她不久前才像只母老虎似的對著他齜牙咧嘴,但她還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女人,是他來到平城後接觸的第一個女人。多年前她的丈夫死了,她不得不投靠在軍營做伙夫的叔叔,從此成為軍營中男人們最愛慕的女人。有那麼多前途比他好的男人等待著她,可是當他需要她時,她總是毫不猶豫地來到他身邊,溫柔乖巧地投入他的懷抱,當他想獨自清靜時,她會安靜地走開,從來不會糾纏他。
雖然她告訴過他很多次,所有與她有關系的男人中,她真心喜歡的只有他,只要他肯娶她,她會再也不看其他男人一眼。可是他總是以沉默表示拒絕,所以她只好立刻住口或改變話題,讓他們相處得更加自然與融洽。
是的,她是個溫順的女人,一點都不像昭君郡主。
當然,世上沒有任何女人像郡主那麼美麗、勇敢,那麼……嗯,難纏。
他親眼見過昭君郡主像男人一樣縱馬飛奔,射箭圍獵;親耳听她弟弟真定侯說過,她也能像女人一樣飛針走線,操持家務。
而那天在城樓上,他也見識了她的膽量和勇氣。懸掛在那截腐朽的繩子上,面對死亡,她不哭不叫,絲毫不驚慌,就連他這樣不怕死的男人也不得不佩服。
可是,她真的很難纏!
才認識他,就說她喜歡他、要嫁給他,還表現出絕不接受拒絕的模樣,可是在無端端攪亂一池春水後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讓那些惱人的情緒鎖著他,讓她的影子纏著他,這算什麼嘛?
喔,中邪了,難道她非得在他腦子里扎根嗎?!
當意識到自己又在想她時,他一拳砸在前額,對自己憤怒地說︰「忘掉郡主,你這只愚蠢的山雉,她是你永遠高攀不上的鳳凰!」
可是,腦子里只出現短暫的空白,繼而再次出現困擾他的影像。
他愁苦地翻身,俯臥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里。
月光靜靜地從敞開的門外泄入,流淌在靜謐的屋內,安撫著他煩躁的心;夜風輕輕地穿過,吹拂著他頎長的身軀,他睡著了。
燈燭飄搖,素面長發的昭君緩步走入──
她站在床邊看著沉睡的男人,心里仍在為自己大膽的行為不安地狂跳,她不知道此刻是該喚醒他,還是該悄然離去。
這麼多天來,她無數次地問自己,為什麼要選擇他?無數次地怨自己,為什麼在他那樣粗魯的拒絕,無禮的對待後,她依然時時刻刻想著他?
弟弟幾乎每天都在警告她,賈府並未放棄她,家里也在加緊安排她的婚事。
她明白眼前的男人無論出身還是地位,都無法與賈顯智和其他追求她的男子相比,也知道一旦她對高歡的感情被父王發現,將會引發什麼樣的騷動,甚至明白她會為高歡帶來災難,可是,無論有多少個憂慮,都無法阻止她對他的愛戀。
「高郎,究竟是什麼迷了我的心竅?」她皺著眉、噘著嘴,注視著俯臥在床上看不到臉的男人。
我就是愛你,無法放棄你,你快醒來,我的英雄!
她在心底默默地呼喚。
「誰?」似乎有感應般,淺睡的高歡忽然醒來,猛地翻身而起。當看到床邊的她時,愣了。「你──郡主?!」他眨眨眼楮,分辨不清眼前的人兒到底是出自夢境,還是真實。他伸手抓住她,踫觸到那份溫熱和滑膩時,猛地收回手。「呃,我不是在做夢,你是真的。」他驚呼。
「是的,我是真的。」看到他夢中乍醒後孩子似的神情,昭君忍不住笑了。
斑歡卻看得痴了。
她的笑容是最自然美麗的花,而她今天的打扮貴氣中不失樸素。一襲無懈可擊的窄袖寬口短衫長裙輕柔地包裹著她的身軀,夜風中,羅綃絲料緊貼著她,更顯出她豐滿窈窕的身材。因為要忍住笑而微微噘起的嘴和彎彎的眉,讓她看起來像個調皮貪玩的小仙女。
她的這副模樣把他冷硬的心融化了,把他努力豎在她與他之間的盾牌擊倒了,他情不自禁地問︰「前幾天你為何一直沒來?」
從他來不及掩飾的神態中,昭君看出他的真情,不由心頭充滿快樂。她用多情又悲傷的眼楮看著他。「好讓你把你的女人帶來當面羞辱我?」
仿佛被木棒擊中,高歡胸口一窒,他臉色蒼白地看著她,愧疚地想到前幾天晚上他正是這樣的打算,不由暗自高興她沒有來。他很想為自己辯解,想安撫她受到傷害的心,可是在最後一瞬間,理智還是戰勝了感情。他暗自希望,最好能消除她的愛意,又能與她做朋友。
懷著新的想法,他略感平靜,看看窗外的月色關切地問︰「這麼晚了,郡主怎麼還能出來呢?」
從未得到他關心的昭君被他的溫言細語融化了,輕柔地告訴他。「我有話要告訴你,可是白天不方便找你,我是等家里人都睡了後才偷跑出來的。」
斑歡的臉色變了,急切地說︰「你這樣做太冒險,要是被王爺發現……」
「我父王不會發現,可是如果天亮了沒看到我,就瞞不住了。」
「既然這樣,請郡主坐下慢慢說。」他指指桌前的椅子。
昭君依言坐下,也示意他坐,但他坐在了床沿。
見他刻意與自己保持距離,昭君心里黯然,但仍在椅子上轉過身子面對他,輕聲問︰「你為何拒絕我?那只是表達我的感謝。」
斑歡知道她指的是他幾天前退回恆安王府的那箱賞賜品,便說︰「理由我已經解釋過,保護郡主是屬下的責任,高歡不能因此而接受賞賜。」
昭君沒說話,只是看著他,其中所包含的深情厚誼就是傻子也能明白。
「郡主……」高歡再次感到身軀緊繃,手心出汗,可是為了避免事情發展得愈加不可收拾,他必須跟她把話說清楚。她那麼聰明,應該能理解,他的決定對他們倆都好。「承蒙郡主錯愛,高歡誠惶誠恐,可是高歡乃一介卑微匹夫,實在不配得此厚愛,因此,請郡主放棄高歡,另選良人。」
昭君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溫柔地說︰「出身並非由你決定,我永遠不會認為你卑微。請你接受我,讓我陪你創一番英雄偉業。」
「我生于貧賤,家中一貧如洗,如今已二十四歲,仍無前程可言,郡主何以認定我是英雄?」他失意、迷惑的語氣,像利刃般扎在昭君的心上。
她傾身向前,大膽地將手搭在他的膝蓋上,真誠地說︰「相信我,我能識英雄于貧賤之中,你胸懷天下之志,只要有機會,你一定是匡濟時世之才。」
她的鼓勵如同澆在柴薪上的油,頓時點燃了他心底深藏的火種,但他很快就將它撲滅了,因為那只是一個徒勞神傷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