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多雨水,在這黃葉如蝶的秋日,寒氣漸漸逼近。
自那日儲物間見面後,譚辰翮再也沒有來過幽夢樓,隔壁時有喧鬧歌舞聲,鳳兒知道譚辰翮去了那里,但她不在乎。她的世界縮小到只有生存必須的最小空間。
一個陰暗的下午,她到儲物間去取絲線布料。
這幾天她已經繡出了好幾塊漂亮的繡布,她希望繡更多的,在刺繡中她又找回了自己的平靜,她要將她的記憶一一繡出來。
她專心地挑選著,突然一道黑影彷佛從天而降,猛地落在她的面前。
「啊!」她抬頭一看,大叫一聲,幾乎嚇暈了過去。
那是個渾身長毛,雙目突出,齜牙咧嘴,臉上一半黑一半紅的怪物,牠短小的身軀在地上扭動著,凶狠地看著她,而長著一對利牙的嘴正向她逼近。
「怪物走開!不要吃我──」鳳兒恐懼得直往後退。
「哈哈哈──」那個令鳳兒心膽俱裂的怪物突然發出孩童般的笑聲,接著,一個男孩清秀的臉蛋從怪物腦袋後頭露了出來。
「哈,真好玩,妳的膽子還沒一粒米大。」男孩笑著將身上的假面具剝下。
「你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嚇我?」看到男孩的笑容,鳳兒依然驚魂未定地問。
「我是飛飛,妳呢?妳是誰?為什麼在這里?」男孩神情自然地問。
「我叫鳳兒,我是……我是……」鳳兒為難地不知該如何介紹自己。
男孩大人樣地說︰「哦,妳一定就是他們說的城主不要的女人。對不對?」
鳳兒對男孩的話很是吃驚。「他們?他們是誰?」
「就是那些士兵和我的乳娘。」男孩邊說著,邊爬上窗下的一只大箱子。
鳳兒見他動作熟稔,好像對這里十分熟悉的樣子,很是詫異,又見他站在箱子上打開了窗戶。于是納悶地問︰「你在做什麼?」
可男孩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對著窗外喊「爹爹!爹爹!」。
鳳兒更加驚訝了。她趕緊學他的樣子站到箱子上往窗外看。
窗外站著個相貌端正,身材瘦高的男子。只需一眼就可以看出飛飛與他的血緣關系。
只見那男子同樣急切地抓著男孩伸出窗外的手,叫著︰「飛飛!飛飛!」
然而看到突然出現在飛飛身邊的鳳兒時,他愣住了,急忙抹去淚水,局促不安地說︰「妳?妳……就是城主的……嗯,新夫人吧?」
鳳兒平靜地點點頭,說︰「沒錯,我叫李鳳兒。」
那男子仍然沒有收回握著男孩的手,歉疚地說︰「對不起,打擾了。我叫王士杭,是……是來看望飛飛的。」
鳳兒看看身邊的男孩,見他此刻已經沒有了剛才惡作劇時的笑容和調皮。
「爹爹!爹爹!」
王士杭听到他的呼喊,也轉眼向他,一手緊握著他小小的手,另一手輕撫他瘦削的臉,疼愛地說︰「飛飛,爹爹給你帶了好多東西喔。」
他們之間對彼此毫不掩飾的感情令鳳兒感動。盡避滿月復狐疑,她仍默默地跳下箱子走出了儲物間。在她身後,傳來他們父子深情的對白。
「爹爹,你何時帶我回家?」男孩帶著哭腔地問。
男人道︰「快了,快了,飛飛要有耐心,要乖……」
听他們的對話,鳳兒心里很難過。為什麼這男孩會在譚氏大院內而不能與他的爹爹團圓呢?而他的爹爹又為什麼不能進來與他的兒子相見呢?
這些疑問直到男孩從儲屋間出來,她仍然沒有得到答案。
「你爹爹呢?」看著抱著個包袱垂頭喪氣走來的男孩,鳳兒關心地問。
「走了。」
「你為何不跟他住在一起?」鳳兒小心地問。
男孩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說︰「妳不會告訴城主這件事吧,對嗎?」
「這……」鳳兒猶豫著不知該怎麼說。男孩已經機靈地說︰「我知道妳不會說的,因為城主從來不來這里,也不會讓妳出去。」
聞言,鳳兒沉默了,這孩子說出了一個事實︰她真的不會再見到譚辰翮。
見她神情淒涼,男孩大方地對她說︰「別擔心,我會來陪妳玩。」
看著這個瘦小機靈的男孩,鳳兒臉上露出了多日未曾有的笑容。
「啊,鳳兒姊姊,妳長得真好看!」男孩連聲贊美她,「我娘一定也像妳一樣好看,爹爹說,娘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
「飛飛,你怎麼會在這里?」突然一聲厲喝,將相談正歡的鳳兒跟飛飛嚇了一跳。
鳳兒一看,原來是送飯的丫鬟來了。
再回頭看時,男孩已經沒了影子,心里不由暗惱這丫鬟的打擾。
可丫鬟毫無歉意,還口氣冷淡地對她說︰「飯菜我可都是熱著送來的,別放涼了才吃,讓城主以為是我們做丫鬟的不盡心!」
鳳兒對她的態度早已習慣,也不計較。此刻,她心里想著的還是飛飛那孩子。
「還有,妳別想著從飛飛那里得到好處,雖然他是城主的兒子,但他才八、九歲而已。」丫鬟收拾好籃子出門前,警告她。
「兒子?譚辰翮有個八、九歲的兒子!」鳳兒震驚萬分。
譚辰翮的兒子卻管另外一個男人叫爹爹?這是怎麼回事呢?
整個晚上,鳳兒都在想這件奇怪的事。
雖然她嫁入譚家日子短,但她相信譚辰翮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兒子認他人做爹,也不會漠視自己的兒子。可是,為何她從未听他或是其他人談起過他有個兒子呢?
第七章
這天上午,鳳兒站在井邊一手捧著糾結成一團的頭發,一手握著剪子。
突然,她身邊木柵欄下的草叢里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害怕又好奇地走近,卻見一個小腦袋從草叢里探了出來,接著是飛飛快樂的笑臉。她這才發現那木柵欄下有個小洞,因為飛飛身子瘦小單薄,才能過得來。
「飛飛,你又嚇了我一跳!」鳳兒怨嗔道。「你住在那邊的院落里嗎?」
「是啊,那里是偏廈,原來是和這個樓連在一起的,後來城主不讓人來這里,就用木板把它隔開了。」飛飛說著指指樓房,又撥拉著雜草將洞口遮住。
「你跟你的乳娘住嗎?」鳳兒這下明白為什麼這個院子看起來不成比例的原因了,原來是後來人為的分割。
「是啊。」飛飛站起身急切地問︰「鳳兒姊姊!妳會畫風箏嗎?」
「你想做風箏?」
「沒錯,現在正是放風箏的好天氣,可是乳娘替我畫的風箏都好難看……」
鳳兒一听,笑了。「我當然會畫,你想要什麼?」
「要個大大的蝴蝶或者蜜蜂什麼的,可以嗎?」飛飛興奮地說。
「行,可是,」鳳兒看看手中糾結的頭發。「你得等我把頭發剪短。」
「啊,妳要剪掉嗎?」飛飛抓起一綹黝黑閃亮的頭發,好奇地問。
「我要剪掉一點。」說著她揮動剪刀。一陣「喀嚓、喀嚓」聲後,她那及膝長發只剩下了不及腰的半截。
「哈,這下輕松了。」鳳兒欣喜地說,心里為自己果斷的行為感到高興。
她用梳子很快將頭發梳好綰成一個簡單的髻,用簪子、發釵固定好,說︰「好啦,我們畫風箏去吧。」
「好咧……」飛飛快樂地隨著鳳兒跑進樓。
鳳兒進了房間,取出文房四寶,並慶幸自己幾天前找到了這些筆墨。
飛飛立刻幫忙將一張茶幾拖出來,放在明亮的走廊上,于是飛飛研磨,鳳兒執筆,按照他的要求為他畫風箏。
「那天那人真是你的爹爹嗎?」一邊畫,鳳兒一邊問。
「當然是,從我很小的時候他就一直來看我。乳娘說我長得跟爹爹一個樣。」飛飛緊盯著鳳兒筆下漸漸出現的蝴蝶,漫不經心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