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有哪個女人能忍受夫君宿花眠柳的?更何況還是出嫁的第一個夜晚?
想到自己的新婚之夜,鳳兒困惑地想譚辰翮為何要那樣對待自己娶的新娘呢?
喔,他真不是個好男人,凶狠、乖戾又暴躁。那位夫人真可憐!
鳳兒就這麼胡亂想著,同情著那位早逝的夫人,也怨恨著寡情薄義的譚辰翮,似乎忘記了自己現在也是個受害者。
她緩緩地將閣樓門用繩子綁上,下了樓。
罷一下樓,就听到一陣「砰砰」聲,原來是隔壁的丫鬟來送飯了。
仍然是昨天的那個女子,仍然是一臉的不耐煩。
鳳兒既然已經知道隔壁院里住的是巧巧,自然不想自找沒趣,只是沉默地看著那女子將竹籃里的飯菜重重地放在已經打掃過的桌子上。
不料那女子倒先開了口︰「城主總是時常到隔壁屋里去的,妳不準那麼無禮地去打擾他們。」
鳳兒心頭一沉,問道︰「是妳們夫人的話,還是城主吩咐的?」
「他們誰說的不都一樣嗎?反正妳想安靜地過日子的話,就不要去惹事!」說完,她扭頭走了。
鳳兒剛有的一點好心情消失了。
「難道他要將我關在這里直到老死嗎?那麼宋娘呢?宋娘好嗎?」她心里自問道。多日來,她一直都不知道宋娘的情形,實在是讓她很擔心。
她郁悶地撥著飯菜,只吃幾口後就放下了筷子。
到了下午,天暗了,四周一片靜寂。心緒不寧的鳳兒舉著一盞燈,來到一樓最角落處緊閉著的儲物間,這是她唯一沒有來過的房間。
進屋一看,里面堆放著很多箱櫃,而且房間內出奇的干淨清爽。這令她驚異不已,細細查看才發現這里由于背陰向陽,四邊牆角又放置了不少能驅蟲避濕的石灰塊,而且常年門窗緊閉,所以沒有那麼多灰塵蟲蛾和濕氣。
鳳兒將燈放在門邊的燈台上,在一個個箱櫃中翻找,希望能找到針線、綢緞布料什麼的,她必須找她最喜歡的針線活來做,不然,她會在日後漫長的憂慮和寂寞中悶死。
她找到了保存完好的被褥,質地不錯的床單、漂亮精致的帷帳布簾及其他床上用品,看來這些都是當初新娘的嫁妝,她心想要用這些去換自己昨夜睡的床。最後她幸運地在一個大木箱里找到了幾匹上等綢緞,盡避放了這麼多年,但依然色彩斑斕。
可是她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她最想要的針線。
沒有針線,她如何熬過今後孤寂的日子?沮喪的她跌坐在雜亂的物品上,將頭埋進屈起的膝蓋上,無聲地哭泣。
她覺得好累,渾身像散了似地痛,而她的心里更充滿了悲傷和憤恨。
她悲自己不可知的命運,悲宋娘的處境,悲與姊妹們團聚永無可期……
她恨金兵入侵,導致她不得不隨姊妹們逃離家園;她恨盜賊猖獗,若不是盜賊擄走大姊,她又怎會淪落于此?她更恨譚辰翮,為何非要將她娶來,卻又對她不理不睬,將她關在這里飽受痛苦和煎熬?
同時,她也恨老天爺瞎了眼,她一生從沒做過對不起任何人的事,甚至連重話髒話都不曾說過一句,為何將她擲入這樣悲慘的境地?
她的悲是如此濃,她的恨是這樣深,以至于當一個高大的身影進入客廳,蹙眉站在早已冷卻的飯菜前沉思,又轉身沿著微黃光亮走向儲物間時,她竟毫無所知,任由悲憤的淚水發泄著她郁積已久的憂傷。
站在門邊的譚辰翮看著她聳動的肩頭,知道她在哭,他的心髒猛烈地抽搐,可是他的臉上毫無表情。
「不要以為幾滴眼淚就可以證明妳的無辜。」他冷漠地說。
他突然響起的聲音把沉浸在痛苦與憤怒中的鳳兒嚇了一跳,她猛地抬起頭,看著高傲地站立在她眼前的男人,眼淚凍在眼眶里,心跳撞擊著喉頭,她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她怎麼可以頭發凌亂,衣衫襤褸,卻依然艷光奪魄呢?譚辰翮心情復雜地想。他走到打開的儲物櫃前,看著那些依然五彩繽紛的華麗織物,故意冷酷地說︰「在尋寶嗎?別白費力氣了,這里的寶物早被隔壁的女人們搬走了。」
說著,他抬腳將箱蓋踢下。
「踫!」箱蓋落下發出的巨大聲響,令鳳兒不由自主地驚跳了一下。
「不要說我又嚇到了妳!」譚辰翮凌厲的眼神直視著她。「敢與老巫婆交易的女人絕對不是膽小表!站起來!站起來告訴我,妳是怎麼讓那個頑固的老巫婆就範的?是如何『幫』我奪回產業的?」
他譏誚冷酷的話語刺激著鳳兒身上的每一條神經,她心頭的悲傷和憤怒更加被激起。她是很想站起來對他的凶狠「以牙還牙」。可是她全身虛軟,雙唇哆嗦,除了眼淚,她連說幾句有份量的話都難!
此刻的她好恨,恨無用的自己!
斑高在上的譚辰翮看著她溢滿淚水的雙眼和哆嗦不已的嘴唇,不,是哆嗦不已的身體,嘴角露出殘忍的冷笑。「怎麼,妳沒話說啦?妳以為妳可以控制老巫婆就可以控制我嗎?這妳就錯了!」
說完,他轉身欲走。
「宋……」鳳兒抓住箱子,拚命地撐起身,顫抖地說︰「宋娘,你……不、不能傷害她!你答……答應的。」
譚辰翮回頭瞇著眼打量著她,見她容顏慘澹,聲音淒楚,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可想起過往的經歷和姑婆一貫的作風,他又寒了心,于是無情地說︰「想要宋娘好好活著,妳就告訴我妳究竟承諾了姑婆什麼?」
「我……」鳳兒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不就是承諾了不背叛他,要對他好嗎?可在這樣屈辱的狀況下,她實在無法開口對他直言。
她的猶豫令譚辰翮生氣。
沉重的腳步聲後,客廳門傳來一聲巨響,而後一切歸于沉寂。
確定他走了之後,鳳兒無助地垂下頭。閉上眼楮忍住淚水,強迫自己要堅強。
「他是個冷酷的人,不要再對他抱有希望!」她不斷地對自己說,彷佛只有這樣她才能夠堅強起來,讓她擺月兌過去這短短幾天里被迫面對的一切。
她打起精神地站起來,她一定要找到她要的東西!
終于在一間最小的房間里,她找到了一個針線簍子,里面有她想要的針線,還有一個雖然小,但是質地不錯的繡花箍子。對她來說這就夠了,無法繡大的,但她可以繡小的。
如獲至寶般地將針線簍子拿回房間,再回儲物間取來布料與絲線,鳳兒的心平靜了,她不再為將來擔憂。
繡什麼呢?看著眼前她費盡心力才得到的材料,她腦子里出現了往日在家時,姊姊雲兒在花園中剪花,她同妹妹蘭兒在旁撲蝴蝶的快樂情景,那時花葉伴著蝴蝶漫天飛舞,她們滿園追逐,那時的快樂彷佛是上輩子的事了,此時想起,她又是淚水滿腮。
于是她毫不猶豫地將精美的綢緞「唰唰」地剪開,熟練地用繡箍繃平,彩線銀針穿上後便專心地繡了起來。她將對家人的思念,對自己未來的茫然都傾注在手上讓回憶帶著她手頭的針線在錦緞絲綢間穿梭。
就這麼瘋狂地思念著,繡著,鳳兒熬過了一個又一個悠長寂靜的夜晚,她覺得彷佛家人們就陪伴在她身側,她不再孤單,她的膽子似乎真的變大了,被風吹得發出怪響的窗板、門板聲,或是夜里的黑暗等都不再令她驚恐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