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就學習如何服侍峻德平、並且極習慣打理自己的阿鎖,現在來到朔善城,根本不習慣讓人服侍的日子。
看著別人替自己打理著她以前每日為峻德平做慣的活兒,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怪異感。
她很想一切自己來,但是礙于背傷帶來的不便,只好像個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讓人伺候得好好的,舉凡吃飯、喝水、穿衣、梳發,幾乎所有的日當生活,全有人幫她打點得好好的。就連沐浴潔身這種私密事,為了避免傷口沾水,也必須依賴他人的幫忙。
這種日子雖然舒適,但是暮氣沉沉的,令人喪志。
她開始懷念以前隨著峻德平東奔西跑的日子,雖然辛苦,但是充滿了樂趣與活力。
經由城主的告知,她才知道這一次是因為朔善城與鄰近城國的百姓爆發沖突,峻德平臨時受托,所以才匆促出城。
要是以往,她應該會伴著平主子一道前去吧!
想著、想著,心底失落的那塊破洞更大了,整個人也變得更沒精神。
「阿鎖姑娘,我問你一件事兒,你可不要惱哦!」一個與她比較談得來的婢女,一邊為她梳發,一邊猶豫地開口。
「小姊姊,你說。」阿鎖半閉著眼,有些困了。
「阿鎖姑娘的心里,是不是放著一個人呀?」婢女歪了歪頭,視線與銅鏡中阿鎖的雙眼相接。
「心里放著一個人?」阿鎖喃道。
她是常常想著平主子,這樣算不算在心里放著?阿鎖思索著。
「你最近老是恍恍惚惚的,動不動就神游發愣。我猜呀,你是不是因為見不著你的平主子,所以犯起相思來了?」婢女對她擠擠眼,曖昧地低聲格格笑。
「犯相思?」阿鎖沒有笑,對這個字眼倒是稀奇得緊,認認真真地思考起來。
「是呀!犯相思的話,會不停的想著一個人,想得心里發酸、想得茶飯不思、想得整個夢里都是那個人。這就是犯相思啦!」見阿鎖的臉上露出迷憫,婢女主動解釋得更清楚。
阿鎖偏頭想著她的話……不停想著一個人?那就是平主子啦!
心里發酸?唔……有這反應!
茶飯不思?嗯嗯……好像真是這樣耶!
夢里都是那個人?
阿鎖一頓,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打入一錘子。
她的夢里……「沒有,夢里沒有他。我的夢里一直沒有他。」她愣愣地低喃道。
她的夢里,一直只有她一個人。
她一個人,在寂靜的黑暗中不停地跑著、哭著。
因為……夢里的平主子將她孤零零的丟下了……所以,她的夢里……沒有他……「唉呀阿鎖姑娘,你怎麼哭了?別哭、別哭啊!」婢女被阿鎖突然落下的淚水嚇傻了,四處嚷嚷著拚命找帕巾,急得不住團團轉。
「死了……要是讓人知道我惹哭了小斌客,我十條命也不夠賠罪。」婢女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慌張地翻找帕巾給她拭淚。
阿鎖猛然回神,飛快地抬起手,隨意抹掉頰上的淚痕。
「小姊姊,沒事、沒事,我大概是太累了,你別急呀!」阿鎖吸了吸鼻子,一面過意不去的拚命安撫婢女。
「你真的沒事嗎?」婢女不安地問道。
「真的沒事。小姊姊,你也累了,你先去休息吧!我會自己熄蠟燭上床睡覺的。」阿鎖雙手擺在胸前對她搖了搖,真誠的笑了一笑。
「是嗎?」婢女不放心地看看她,一直到見阿鎖用力的點頭保證時,她才稍稍吁了一口氣。「那就好,那阿鎖姑娘請早早休息。」
「謝謝你,小姊姊。」
婢女退下之後,阿鎖原先掛在臉上的笑容也垮了下來。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假。
換上了女裝,難道連性子都會受到影響?連行動都要受到限制?
既然如此,那她寧可不穿女裝,尋回往日的生活。
她看了看床榻,對于那一次又一次重復令她傷心、不安到極點的夢境,實在是有點畏怯。
但是,千斤重的眼皮殘酷又誠實的告訴她,她的身體正在叫囂著要休息了。
無奈的吹熄燭火,解開披巾放在床邊的椅背上,接著模黑上床乖乖睡覺。
希望……今晚能……夢見他……不過……今晚真要是夢見了他……是不是就算是──犯了相思?
第八章
睡得迷迷糊糊之際,她覺得有股令人安心而熟悉的熱度,從背後輕輕柔柔地貼上了她俯臥的肌膚。
「嗯……」阿鎖無意識的嚶嚀一聲。
羽絨似的憐惜輕吻,小心翼翼地落在果背上的傷口四周。
「好癢喔……」回應這一連串蜜意輕吻的,是她半夢半醒的呢膿軟語。
那人低低地笑著。
「小阿鎖,醒了嗎?」溫柔嗓音在她耳畔喚道。
阿鎖略微遲鈍地將側睡在另一邊的臉轉過來,張開迷迷濛濛的惺忪睡眼,見著那人的面容後,唇畔浮起一朵嬌女敕女敕的慵懶笑靨。
「你來了?」她好滿足的嘆息一聲,再度閉上眼。
「嗯?」音調微微揚起,帶著詢問的意味。
「我等你好久了耶!」
「是嗎?」他執起她的手,送到唇邊親吻。
「夢到了你,是不是就算犯相思了?人家告訴我說,要夢里也有你,才算犯相思。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入夢……」咬音逐漸模糊,尾音逐漸消逸,沒多久,竟傳出一道細細的平緩呼息聲。
阿鎖帶著笑,墜入美夢。
峻德平斜倚在床榻上望著阿鎖的睡顏,先是呆了一會兒,噗嚇一聲不小心笑了出來,接著他倒到她身邊,將臉埋進掌里開始無聲的狂笑,整個身體因壓抑的悶笑而震顫不已。
這一瞬間,連續十幾日在幾個城國之間奔走、斡旋的疲累,全在她近似情話的迷糊喃語中,得到了真正的松弛。
平復了狂笑的沖動,他閑適地側躺著,支著手、專注地看她幸福滿懷的沈靜睡容,深悔難辨的睜色掃過她的芙顏、縴頸、果背,到達那條丑陋似蜈蚣的印記上,停留久久。
最後,他胖中復雜纏結的思緒漸漸斂去、沈澱,化成一片澄澈,天地間只余留她的容顏和輕淺微溫的呼息。
他忘了自己這樣看著她看了多久,只記得自己看得倦了、累了,連起身回房的力氣都不想使出,索性伴在睡得香甜的阿鎖身旁,也一同沉沉入睡,在夢中繼續追逐那抹雖然已看了一整夜、卻仍舊還未看夠的佳人蹤跡……
※※※
難道峻德平回來的頭一件事,便是迫不及待地找尋他的小書僮,將她摟進懷里、抱著入眠?
悅諒公主神情破碎、備受打擊的望著床榻上那一對相擁而眠的交頸鴛鴦,千百滋味齊涌上心頭。
一大早,她便知曉峻德平已在昨日半夜回城。
好不容易等到了日上三干,她興沖沖地跑去峻德平房里,不料卻撲了個空。
當時,望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她心里升起莫名的直覺,憑著預感走向相鄰的房間。
丙然,在阿鎖的房里尋得他的蹤影。
看著峻德平身上一夜末月兌的沾塵外衣,她忍不住猜測,難道他連回自己的房間梳洗休息一下都不曾,便直奔這兒而來嗎?
悅諒淒然的省悟了一件事──
她還是太低估了阿鎖在峻德平心中佔據的份量。
「公主……」一名婢女不安地望著公主青白的臉色。
悅諒死白著臉一言不發,接著條地轉身離去。
婢女什麼都不敢多說,紅著臉回頭望了望床榻上親密交纏的兩條身影,也跟隨在公主身後,躡足離去。
離去前,婢女小心翼翼地重新闔上房門,怕吵醒了床上那一對感情極好的貴客。
臨去一瞥,婢女敏銳地發覺到,原本落寞消沈了好幾天的阿鎖姑娘,俯貼在平王胸膛上的面容,變得好嬌柔、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