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不睡?」手背感覺到一股微熱的氣息,他抬起手來,準確的模到阿鎖的頭頂,像對待一只寵溺的小貓咪般,溫柔地撫著。
阿鎖眨眨眼,將差點掉下來的淚水收回去。「沒有看到你,我睡不著。離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呢,我等不了那麼久。」哽咽的嗓音不自覺泄漏了過多的脆弱。
「這兩夜,你肯定都沒睡吧?」他輕聲嘆息。
「我一個人會怕,在林子里一直不敢睡。」似撒嬌似埋怨,此刻的阿鎖微露少女嬌態。
峻德平敏銳的發覺,在阿鎖平日粗魯慣了的舉止之下,那份屬于女性的柔媚天性依然未能盡數磨盡。
以往若不得已露宿野地時,膽小又怕黑的阿鎖總要和峻德平共享一張席子,緊緊卷在他身邊,不然她鐵定會害怕得一直睜著眼到天明,任恐懼吞食掉她所有的膽子。
突然間,峻德平好想看阿鎖的臉,想得胸口發燙,但卻無能為力。
「上來吧,趴在床邊挺不舒服。」
峻德平模索床沿,輕挪了一下位置,阿鎖毫不客氣地從他身上翻過去,掀開被,躺入他在內側為她空出的床位,極自然地抱住他的臂膀。
從小,阿鎖就被峻德平當成男孩教養著,身邊也沒人告訴她「男女授受不親」這回事;再加上多年來,每每外出時,峻德平也總任由怕黑的她黏著他入睡,于是乎,兩人同榻而眠,似乎是天經地義、最自然不過的事了。
「平主子,你的眼楮變成這樣子,咱們還能繼續上朗日城嗎?」阿鎖擔心地看著他眼上的布條,想伸手模去,沒想到突來的淚意蒙了眼,視線濛濛的,只好又縮回手,先抹掉自己眼上的淚珠。
從小到大,她不曾見過他這麼病奄奄地躺在床上。平主子向來是風流多情的翩翩佳公子模樣;但如今他的氣息似乎變得有些脆弱、有些浮郁。
「現在我看不見,自然是不能去了。我們就先在這里休養一陣子再說。」
「在這里休養?我們為什麼不干脆回峻德城去?」
「依照我的判斷,這幾日的延誤已經錯失了時機,朗日城應該已經與聖羅皇城結盟,即使我趕去也于事無補,說不準還變成自投羅網,徒然讓朗日城主將我們兩個抓去當人質。而依城主的個性,更是絕對容不得屬下失敗而返的,若是回去峻德城,只怕來不及開口申訴,我們這兩顆腦袋就立即吊在城門口外了。」
阿鎖倒抽一口氣。她是听說過城主峻德天龍對于犯下失誤的臣子絲毫不留情分,但是……「但是,你是城主的兒子啊?人家不是說虎毒不食子的嗎?」
「是義子。」峻德平淡然地糾正。他只不過是峻德天龍從小收養來、助他謀得天下共主之位的好用棋子,一旦沒了利用價值,當然是丟開了事。
阿鎖不甘心地抓緊他的臂。「到底是誰要這樣害你?」
「是大哥。」他緩緩地吐出三個字。
「修王?為什麼?你們之前的感情不是一向都很好的嗎?」
「身處亂世之中,許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身邊也沒有永遠不變的盟友。大哥有他的野心,我有我的立場,一旦互相抵觸,不管是他還是我,都必須做出某方面的舍棄打算。將來有一天,說不定為了我自己的利益,我也會成為帶頭反抗峻德城的叛徒。」
阿鎖听出他語氣里的澀然,只能緊緊地抱住他,小臉埋進他的臂膀里。
要陪葬多少枯骨英魂才能成就一個人的亂世野心?為什麼會有人為了百年後根本就留不住的虛名而無情互殘?
如今,他們被迫陷入城國之間的君權斗爭,進退皆不可得了。
「小阿鎖,以後陪我一起流浪可好?」
「好。」悶悶的聲音從他身邊響起。「不管你去哪里,我永遠都要跟著。」
峻德平側耳,听出了她的哭意,不禁唒然。
「我還記得以前撿到你時,你只是因為沒吃的就在我懷里亂踢亂磴,不肯跟我走呢!如今,我們要回去峻德城已經是不可能了,你一直跟著我,不怕有一天會餓肚子嗎?」他伸過另一只手,揉亂她一頭為了旅行而剪得稍短了些的發絲。
「你講的什麼,我都不記得了啦!」阿鎖模模糊糊地嚷道,將急熱起來的臉頰埋得更緊。
峻德平輕笑出聲。即使眼前一片黑暗,他還是能勾勒出阿鎖現在窘迫的可愛表情。
但突然間,他想起了當年「九指神算」那個老神棍的話──
你最好別跟這個女孩兒有牽扯,否則你注定一世青雲的命格,恐將有變。
「九指神算」預言他的青雲命格將會因阿鎖而毀。目前看來,他的運途的確開始出現崩解的征兆。但是,讓他無法再回峻德城的是大哥峻德修,怎麼算也算不到阿鎖頭上。
冥冥中自有天命?他信,但不服。老神棍的話,他更是听而生厭。
青雲命格不管是因誰而毀,崩了就崩了吧!
「平主子……你知道嗎?這兩天……我好想你……」阿鎖呢喃著陷入迷糊。
兩夜不敢合眼的她早累壞了,不一會兒,便傳來她細微平穩的呼息聲。
眼前雖一片黑暗,峻德平的神智此刻卻清明得不得了。
不管是手臂被纏抱的柔軟觸覺,還是鼻尖微微察覺某種幽香的嗅覺,或者是清楚听見耳邊規律細鼾的听覺,皆靈敏得讓他無法忽略身邊的人兒。
周身感官的敏銳度擴張到極端,前所未有的感受到阿鎖在身邊的強烈存在感,讓他難以入眠……該死!
他忘了阿鎖是貨真價實的女兒身這件事,有多久了?
※※※
打開門後,阿鎖愣愣地望著門口眾星拱月的盛大排場,其中那名衣著最為雍容華麗的美麗女子,一看便知,絕對就是眾星拱著的那顆「月亮」。
丙然,那顆「月亮」嬌嬌地從眾人中走了出來,撲鼻的香氣隨之迎面襲來,害得阿鎖幾乎要打起噴嚏。
「我听說平王在這兒?」「月亮」維持著千金貴族的風範,眼神卻忍不住探頭往房內搜尋著。
「是呀!請問你是……」阿鎖忍住捏住鼻尖的動作,有禮地問道。平主子認識她嗎?她怎麼對這位千金小姐沒印象?難道是平主子趁她沒跟在身邊時,結交的紅粉知己?
那個風流胚子!
「噢,我不能泄漏身份,否則風聲若走漏出去,對平王、對我都有危險。我是偷偷來這兒的。」
阿鎖幾乎大笑出聲。
僕婢成群的跟在後頭、坐著招搖至極的轎子前來,還叫做「偷偷來這兒」?說真的,她算是開了眼界。
不待阿鎖回話,千金小姐自顧自地推開她走了進去。
「平王,你……你怎麼變成這樣子?是誰害了你的?」
她听到月亮在里面嬌呼一聲,嗓音里有著萬分不舍。
「悅諒公主?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峻德平男性的嗓音里有著溫煦如風的溫柔。
奧?真的叫月亮?阿鎖的眉忍不住打了一個小小的結。
「平王,你真是好硬的心腸,一年多前分別後,竟然不曾再找過我。」嬌嗔帶羞的柔美嗓音飄了出來。
平主子的耳力真是越來越敏銳了,一年多沒見的女子,竟可以一下就听辨出來?阿鎖氣嘟嘟的噘起唇。
懷著莫名的怒氣和酸意,阿鎖掉頭就走,不想繼續再站在門口听那對小別又相聚的一雙人兒的肉麻對話。
一路上,她泄憤似的不停怒罵,將峻德平從頭徹底罵到了尾,罵他的花心、罵他的風流,罵他的多情,連官鳳兒從身邊經過都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