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不是。你們只是受人收買、奉命行事,我不怪你們,我知道是誰阻了我的路。況且,既然你們都把我救回來醫治了,我想,不管這里是哪里,我都很安全的,是不是?」峻德平溫柔地笑著接下話。
闢鳳兒徹底呆愣住。
好可怕的男人!只是三兩句問答,他竟然就能拼湊出所有事情,就像是親眼見著一般,洞悉一切來龍去脈……「對了,能不能請你幫我把布條給拆掉,我的眼楮很痛。」峻德平深吸了一口氣,抬起手壓住額際,唇畔浮現一絲疲憊的痛楚痕跡。
闢鳳兒突然覺得,比起方才充滿笑意的表情,峻德平此刻的神情竟然顯得真實、有人性得多。
「公子,你的眼楮受傷了,得等傷勢好了才能拆掉布條。這段時間,請你有點耐心、慢慢等待。」
「等待?我要等多久?」他的嗓音突然變得極其低沈。直覺告訴自己,他眼上的傷絕對比她所透露的還要不樂觀。
她久久不語的遲疑,證實了他的猜測。
嘆息一聲,峻德平靜默地躺回床上,不發一語。
難道他又要再度重溫兒時噩夢,經歷無邊無際的黑暗了?
「公子……」
「我很累,一切等我醒來再說。」听得出來她似乎要哭了,但是,他累得不想理會。
眼不能視的不便感,雖然不適應,但他相信,一切只是「暫時」的;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再度」熟悉黑暗了。
「公子……」官鳳兒滿心愧疚地絞著雙手,無措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
床上的身影一動也不動,顯現出幾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那……我不打擾了,公子早早歇息。」本來官鳳兒想再與他多聊聊,但瞧見他像是疲累至極似地嘆了一口氣,一副不想再說話的表情,只好收起滿月復的話語,步履極輕地走出去,悄悄合上房門。
「啊……忘了問她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嘖,眼盲真麻煩,這會兒,連分辨黑夜白晝都成了問題。」峻德平唇邊浮起嘲諷的薄笑,漸漸沈入不安穩的睡眠之中。
幼年的噩夢,又要來重復糾纏了嗎?
一片火海,映得漫天血紅。
好熱、好痛……「救我……救我……」小男孩縮在牆角,驚恐地瞪視著面前熾烈的火光,火舌以挑釁的姿態在他面前不斷躍動,隔著小水潭忽近忽遠地向他吐來,有如千萬條蛇,嘶嘶作響。
他的眼好痛……躍動的火花幻化成黑、紅交錯的妖魔,嘶叫著要一口吞了他。
將雙膝更加縮進胸前,小男孩的眼怎麼樣地無法移開,直直地望著駭人火海,望了好久、好久……他明明听見人聲,明明有人告訴他說火熄了,可是眼前的人為什麼還這麼亮?除了火,他什麼都看不見。
騙人、他們騙人!火根本沒熄,那些妖魔就要把他給焚了、吃了!他生氣的在心中怒叫道。
「大哥哥,什麼是新娘子?可以吃嗎?」空中突然傳來一聲稚軟清女敕的童音,他抬頭看向天上,眼尾注意到火光似乎因這一聲呼喚畏縮了一下。
「大哥哥──」隨著叫喚,火光又更滅了些。
「阿鎖?」他辨認出這個聲音。
「嘻嘻──」這一回是清脆的女性嬌笑,不再是嬌軟童音。但他就是知道,這聲音還是屬于小阿鎖的。
「阿鎖,過來。」他發覺自己已不是小男孩的模樣,周身的奇熱也漸漸褪去,只剩眼還在灼痛著,只能隱約辨出阿鎖的身形。
「她會害了你原本天定的青雲命格,不能靠近她。」一個極老極老的老人突然從他面前截走阿鎖,拉著她越走越遠。
阿鎖嬌笑依然,卻順服的跟著老人離開。
隨著阿鎖遠離,火舌似乎又有竄高的趨勢。
「可惡,不準你帶走阿鎖。阿鎖,回來!」他怒火攻心,邁開雙腿追了上去。
眼……好痛……阿鎖……不準走……阿鎖……
※※※
翌日。
「阿鎖?還是阿索?」听著峻德平因高熱陷入無意識的囈語,官鳳兒坐在床沿,喃喃地反覆念著從他口里听來的名字。
「誰?」听見師妹口里喚著不知名的男人,剛好走進來的官探時臉上閃過明顯的不悅。
這一對男女正是誤將峻德平的眼毒傷的那對師兄妹。
在那個可怕男子的威脅下,他們乖乖地將峻德平帶回在朗日城外的隱密村子里安置,不顧所有村民反對,硬是撥出一間獨戶的草房給峻德平養傷,並從十裝黃金里拿出不少金元寶,想辦法請來方圓百里內所有高明的大夫,醫治峻德平的眼楮。
「那個叫阿鎖的也許是他的書懂,我們跟蹤了很久,一路上的確有個小僮僕一直跟在他身邊。如果沒听錯,那個小書僮就叫阿鎖。不過,我們出手的時候,那名小僮僕為什麼不見了蹤影?」官鳳兒低頭沈吟道。
「我去找。」官探時轉身就要向外走去。
「慢著。」官鳳兒及時拉住他的衣袖,不放心地問道︰「找到那個阿鎖之後呢?」
「殺了他。」他冷硬的眉眼之間掠過一抹殺氣。
「不要殺他,把他帶回來。」官鳳兒嬌女敕得有些稚氣的小臉,流露出不贊同的神情。
「帶回來?你瘋了?將那個男人帶回來已經十分冒險了,再帶個外人回來,咱們這個隱密的地方不就要曝光了?」官探時不敢置信地瞪住師妹。
「你難道忘?我們這個村子里的居民,全是受不住奴役而月兌逃的流放罪犯以及罪犯親眷,我們是一群見不得光的‘罪民’啊!」
當初,要不是峻德城的「修王」主動找上他們,以十袋黃金的重金和他們談下這筆交易,要不是他們急需很多的錢來安定村子上下七十余口的生計,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接下這個交易。
謀阻峻德四王之一的「平王」出使朗日城,是個要命的重罪啊!
「他的眼楮看不見,這個時候最需要熟悉的人在一旁幫助和照料。答應我,找到了那個小書懂,把他完整無缺地帶回來。」她堅持著。
「你為什麼一直為那個外人不斷求我?」官探時的雙眼銳利地探索她的臉部表情。「你看上他了?」他問得嚴厲。
「你想太多了,沒的事。」官鳳兒皺起柳眉,偏過頭去不看他。師兄的眼神近來總是太過熱烈,她常被他的視線逼視得有些喘不過氣。
「那麼,為何你對他付出這麼多用心?」官探時不準她逃開,硬是轉過她的臉看著自己。
「我只是同情他失明了。他醒來後反應這麼激烈,你也看見了;一夕之間失明,任誰也承受不了這種遽變。」官鳳兒隱忍住不耐,撥開他有些霸道的手指。
「是嗎?當初對他撒毒粉的人是你,殺人再救人,還是沒道理。」他說得刻薄,甚至明顯的醋意沖天。
「我們原意本來就不是要如此重傷他,而且我根本不知道楊大嬸這一次竟然會誤拿毒粉給我。而且,那個人不是也要我們好好照顧他嗎?師兄,為了消除我的不安,哪怕是小小的彌補,要我為他做什麼都可以,否則,我會一輩子寢食難安。」說到後頭,官鳳兒幾乎是轉為哀求,拉著他勁裝的窄束袖口,雙眼充滿水霧。
「好,我听你的。」靜默了一會兒,官探時剛硬的五官依然冷漠,語氣卻明顯的軟化下來,贏得佳人一笑。
她的笑容,只有淺淺一彎,卻讓他酌飲得有些醺然。
「我會把他的書僮毫發無傷的帶回來。不過,鳳兒,師父死前將你托付給我,我有義務保護你。听我一句勸,那個男人不是你能接近的。除了他天下皆知的風流花名之外,光是身份上的差距,就夠教人無法接受。你要明了,你與他是不可能的。」官探時表情嚴肅的提醒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