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濃的心口突地一跳,一股說不出什麼滋味的情愫,悄悄滲入空白了十六年的淨地,染上痕跡。
修王沈聲一喝,領在將士之前,率先向城門行進。三千兵馬立時偃聲無息,訓練有素地跟隨修王退出諶城。
靜肅威武的軍容行經大街時,震懾住所有諶城百姓,大家全停下動作,屏住呼吸,就連孩童都感染到不尋常的氣息,噤聲不敢哭鬧。
霜濃此時才深深驚覺,她身後的男人,果然一如傳聞中的可怕!
威嚴煞人的天生氣勢,令人驚異的領兵才能,這個男人似乎生來就是要成為睥睨亂世沙場的「戰鬼」。
斑高坐在隊伍最前首的戰馬上,她感覺到兩旁神色敬畏的百姓,張大著眼楮,直直瞪著她和修王。
不習慣成為注目焦點的霜濃,有些許的不自然。
她不知道百姓看見與修王同乘一匹馬的她,會有什麼想法?他們用的是什麼眼光看她?
思緒混亂當中,整隊兵馬也緩緩撤到城外。就在馬兒邁出城門,即將揚蹄奔馳之際,霜濃福至心靈地轉過頭,越過修王寬厚的肩頭向後看去,正巧見到當了她十六年名義上的「父親」諶壽,踉蹌地登上城門垛目送她──她看見爹爹顫巍巍地伸出手向她揮舞,佝僂的身形仿佛衰老了十幾歲。
霜濃看不清爹爹的臉,直到真正離別的一刻,似乎才瞧見爹爹隱藏了十多年血濃于水的在乎。
或許爹爹在她小時候對她曾經有過關愛,卻在八歲娘親去世那年,便徹底冷落了她。
然而,不管最初的理由是什麼,一切都將隨著她的離去而飄散。
霜濃嘆息一聲後轉回頭,掩住刺入眼底的微澀。
修王隨著霜濃的視線回頭,頗富深意地看了城垛一眼,隨即濃眉微鎖,面色不豫地攬緊掌下的柳腰,用自己的身軀密密擋住懷中人兒的身影,阻絕城上那道焦灼難舍的目光。
一聲令下,修王帶著霜濃及軍隊朝峻德城的方向馳騁去,留下一片滾滾煙塵……黃昏時,修王軍在落雁坡扎營。
修王一下令,所有士兵立即下馬安頓,各司其職,極有效率地扎營生火,分配巡班,不見一絲紊亂、含糊。
無事可做的霜濃,怕擋了人家的路,于是靜靜地退避到樹下。
她的目光被一抹頎長、結實的身影給吸引住──穿梭在各個士兵之間巡視的修王,身上散發出天生的領袖魅力,所到之處,自然而然成為眾人注目仰慕的焦點。士兵們一一抬頭對他打招呼,眼中滿是信賴、崇拜的神采。
霜濃有些明白了修王軍令人畏懼的原因。一支常勝軍隊,在精不在量,除了軍員素質高低,旺盛團結的軍心士氣更是致勝的關鍵所在。
她若有所思的眸光,緊緊隨著那個出色的男人移動,沒多久她的瞳眸竟因訝于眼前所見而微微張大──修王竟彎下腰拿起槌子,開始幫一群士兵搭帳打樁,打得一身熱汗,干脆一把月兌去上衣,在精壯的胸前隨意擦抹一下後丟到一旁,繼續打樁。
斑高在上的修王,竟然會與一般士兵同做粗活?
她情不自禁地盯著黝黑結實的胸膛猛瞧,瞪著瞪著,覺得整個臉頰再度燒紅起來……修王像是有所感應,突然抬起頭來,凌銳的視線向四周掃了一圈,又迅速轉回來,正確無誤地鎖住她的眸子──他似乎瞧見她的芙頰浮出絳紅色,眼中的笑謔一閃而過。
霜濃反射地抬起小手遮住臉,發覺動作太明顯,又飛快放下。
她的羞窘反應似乎逗樂了他,原本堅毅緊閉的唇角,緩緩勾起不常見的笑紋。
發覺他們兩人之間極其曖昧的眼神交流,幾個比較大膽的士兵就在修王身邊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音量不大不小,剛好讓霜濃听得清清楚楚。
「哦,姑娘臉紅了。」
「她對咱們修王動凡心啦!」
士兵偷瞧了眼修王,發覺修王沒有露出不悅之色,低語的內容便越來越具暗示意昧。
話聲傳來,霜濃越听臉色越壞,眉一皺,干脆旋過身向林子里走去,眼不見為淨。
「夠了,都去做自己的事。」修王淡淡地說,深邃的眼楮看著月牙色的倩影消失在林間──眾人馬上收斂噤聲,迅速散開。
第二章
林子越走越密,諶霜濃有些後悔自己莽撞的舉動。從小到大,她從未涉足野外,但是,她曾在書本上看過,山林多險,常有毒蛇猛獸出沒,于是越想越心驚。
正猶豫該不該回頭時,耳旁听見潺潺水聲……霜濃心中一喜,毫不遲疑地向水聲走去,發現一處由溪流沖積而成的小小淺灣,四周密草蔓生,形成天然屏障。
霜濃小心翼翼地向水灣走去,月兌下鞋襪,撩起裙襬坐在一塊大石上,將小腳浸入溪里的一瞬間,粉唇忍不住逸出一聲輕嘆。
夕陽的金色暉芒,暖暖地灑落在清涼澄澈的溪水水面。
僅僅是泡腳已經滿足不了她,足下的舒適感,正在強烈地誘惑她整個人浸入水中,好洗淨一身難受的酸累和沙塵。
她一臉渴望地盯著水面──「想洗嗎?我可以幫你看顧。」低沈的嗓音從身後響起,嚇得霜濃立即回頭。
「是你?別突然站在人後嚇人!」霜濃小手撫著胸口,柳眉忍不住微蹙。
「在這一片荒郊野外,是該提高警覺。雖然我的手下就駐扎在不遠處,有些危險還是無法顧全。」峻德修一面開口警告,眼楮卻感興趣地緊盯著水面下那雙縴白果足。
面對他毫不遮掩的目光,諶霜濃不知所措地坐在大石上,手里緊緊捏住方才月兌下的繡花小鞋,小腳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只能往水里浸得更深。
「鼎鼎大名的修王,直勾勾地盯著女孩子的腳看,不會太失了面子?」最後,諶霜濃惱羞成怒地出口諷道。
峻德修聞言大笑。「好有精神的女娃兒,真的不怕我嗎?」
「怕!我當然怕!面對一個可惡的登徒子,哪個女孩子不怕的?」諶霜濃不悅地瞪著他,心里不大情願地發現,峻德修笑起來實在好看。面對他的笑容,心口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一蕩。
「反正你隨時都要成為我的人,不如干脆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就直接在這兒把你給了我吧!」峻德修心情大好,半真半假的調戲,甚至作勢要向她走去。
「你不要過來!」諶霜濃驚叫一聲,反射性地將手里的鞋子向他丟去。
峻德修反手接住,笑意更濃地看著躺在手里、半個手掌大的袖珍小鞋。
「你是要把這當成定情物嗎?我收下了。」說著,便把繡花鞋往懷中揣去。
「鞋子還給我!」諶霜濃小腳在水中用力一跺,濺起的水花沾濕了裙襬。
她這才明白,這個人前不苟言笑、令人生畏的男人,人後簡直像個不要臉的痞子。
「你自個兒過來拿。」峻德修雙手環著胸,挺拔的身軀愜意地站在岸邊,似乎和她杠上了。
「你……」諶霜濃被他氣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怕了?」他激道。
「誰怕?」她脹紅了臉,滑下大石,撩起裙襬,涉著濕軟的溪沙,不穩地向他走去。
峻德修原本笑意滿面,等著她靠近,忽然間面色急速沈凝成一片肅殺,身形瞬間拔地而起,向樹上飛竄。
「啊……」突來的變化,讓諶霜濃一驚,掩著唇怔怔地站在溪畔,抬頭看去,只見到在光影交錯的樹梢之間,幾抹極不清楚的黑影在刺眼的夕陽中快速穿移。
「‘戰鬼’,納命來!」凶狠的喊叫聲回蕩在整片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