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真慢慢回復神智,噙著淚,傻傻地、一瞬也不瞬地瞅著眼楮上方與她靠得極近的男性面孔。
先映入她眼簾的,是他像黑石一樣的眼楮,深不見底,卻又泛著似冰似火的矛盾光澤。
向下移一點點,再來便是他非常分明的突出五官。斜飛的劍眉、挺直的鼻、強硬的唇弧,形成一組極有個性的輪廓。
那男人見她似乎鎮靜下來,慢慢的放松掩住她櫻唇的手掌,但是,像是怕她又突然掙動似的,身軀卻沒有移動半分,仍然密密的貼伏在她身上。
「你是誰?」有一段時間,韓真完全不能理解,這個男人為何出現在她身邊,更沒有注意到兩人極端親密曖昧的姿勢。
「我?我是靳碩南——你今天原本該拜堂成親的夫婿。」他扯扯唇,有絲好笑的自我介紹。
她是真傻還是裝糊涂?
「夫婿?」韓真腦子一片空白,抓不住夫婿這個字眼的意義。
「難道你嚇傻了?今天是你出閣的日子。」靳碩南完全放開她的手腕,從她身上翻至一旁,一手支著頭,閑適地斜躺在她身邊。
「我出閣的日子?」慢慢月兌離夢魘的迷霧後,現實像電光一閃,突然擊入韓真的腦海。她慢慢坐起來,他則順勢移開自己沉重的身軀。
她甫獲得釋放的雙手,緩緩地環住自已逐漸發冷的身子。
「這里是……」韓真低語問道。
「靳府,以後就是你的家。」
丙然!韓真失神地望著身上潔白的單衣。
進了靳府,一切就無法回頭了。
「我必須告訴你,所有迎親隊伍的人,全死了。」告示里,沒有一絲感情。
韓真捂住唇,眼里酸澀起來。
「還有,你唯一的哥哥,也死了。」
淚水潰堤而下,淚珠一滴一滴落下。
她為濺血的婚嫁而哭,為香消王殞的女子而哭,為染上污漬的嫁衣而哭,為這場天降殺戮里死不瞑目的人而哭。
罷開始,靳碩南采取近乎冷眼旁觀的態度,微眯著眼,想看她究竟可以演多久。
餅了一會兒,韓真仍舊哀哀切切的哭著,淚水像是從沒斷過,哭得鼻頭都紅了。
嘆了一口氣,他終于坐起來,有些認輸的伸出手,撫慰的環住她,拍拍她的肩背。
「好了,別哭了。我會妥善安排後事。」再不安慰,他靳府就要淹水了。
「謝謝你。」韓真下意識地倚向他的懷里,承接他的溫柔。
「若非有變,我們今日本將成為夫妻,何必道謝?」他低頭,將她頰上被淚水沾濕的發絲撥到耳際後方。
夫妻?韓真怔了一下。這個敏感且不真實的身份瞬間敲醒她,接著突然伸直雙手將他推離,避開所有身體的接觸。
這個夫君、這個懷抱、這個溫柔,本該是另一個女人的,她只是竊取佔用了。
她……沒有這個資格!
那個死去的新嫁娘的冤氣,還隱隱約約的透過染血的嫁衣,灼燙著她的肌膚、咬嚼著她的血肉。
「怎麼了?」靳碩南輕聲問道,眼底有一抹細細探索的味道。他不著痕跡的觀察韓真的表情。
「沒事。」韓真回避靳碩南灼人的視線,只是滿懷罪惡感地搖搖頭。
「你的閨名是什麼?」靳碩南毫不在意的又躺回韓真身邊,一手重新支著頭,漫不經心的伸出另一手,拉起她肩上一綹黑色的發絲,卷繞把玩著。
「真兒。」她沒有心機的月兌口說出,說完後便懊惱的咬住舌。她怎麼說實話來了?
靳碩南的手停頓一下,兩眼炯然地看著韓真,眼里浮起一絲興味的光芒。
真兒?搞不好,這女人根本不知道她要假冒的對象是誰!
「我記得你的名字是林如媚,怎麼會叫真兒?」靳碩南刻意提到真新娘的名字,善心大發的透露給她該牢記的訊息。
讓這女人一下子就穿幫,戲哪還有得唱?他對她單純直接的應對模式感到驚奇。
這個女人對人完全不設防,隨隨便便就讓人給套出底,根本不是臥底的料。
靳碩南開始懷疑那個山賊頭子知不知道他用人不明、派錯了人?
「那是……那是乳名。」原來的新娘叫林如媚?韓真心里暗驚,恨不得咬掉自己差點誤事的舌頭。
「乳名?只有親人會這麼叫你?那好,就叫你真兒。」靳碩南輕笑一聲,順著她的話,不著痕跡的配合她,合力將破綻一起掩飾過去。
韓真心里偷吁一口氣。她知道她很笨,不諳世故狡詐,攪和了幾句問話,就讓她飽受了不少驚嚇。接下來的日子,她要怎麼安然度過?
掩飾身份都成了問題,臥底的任務豈不更加難如登天?韓真開始對未來憂心忡忡,忍不住偷偷咬住下唇。
「你剛歷劫歸來,或許需要平靜。這幾天,你就住在這兒,我去書房睡。」靳碩南沒再說下去,體貼的起身下床。
韓真坐在床上,眼楮跟著他的身影移動,看到他走到門口後停住。
「對了,還有一件事,十日後,咱們的婚禮要再辦一次。沒有拜過堂,咱們獨處一室,畢竟不太合禮數。」靳碩南體貼地說道。
韓真睜大眼,愣了,婚禮……還要再辦?!
拜了堂,她豈不是陷入更為難的境地?
畢竟,她是一身清白無瑕的來到靳府,日後,她要如何掙月兌這假戲真做的桎梏?
第三章
十日後,靳家再度舉行婚禮。這一次,賓客特別的熱情,大家不在乎舟車往返,再度顛簸勞頓,最主要原因,是對歷劫歸來的新娘子好奇極了,想要親眼看一看從虎口逃生的幸運兒。
據說,當時送嫁的隊伍,包括新娘的哥哥,全死在山賊的大刀下,只有新娘子一個人奇跡似的逃過一劫,恰巧被山腳的獵戶救走。而那個善心又英勇的獵戶,大概是怕山賊報復,就在通知靳府接回新娘子後,竟連夜遷居走人了。
大廳里,賓客們紛紛加油添醋地述說這段遭遇,整個場面熱鬧無比。
而這廂,韓真穿著一襲簇新的美麗嫁裳坐在房里,心頭百味雜陳。
靳碩南說原先那件嫁衣讓他給燒掉了,說是染過血的、不吉利,便重金叫人在十天內重新趕制一件新的出來給她。
知道有了一件新的嫁衣,韓真當時心頭雖然放了一顆大石,卻又不由自主的為那個死去的新嫁娘感到抱歉。
在戰戰兢兢的心情下,日子過得異常飛快而平靜,靳府的所有人,仿佛已將她當成真正的家人般,自然的接納了她,也讓她听了許多靳家兄弟的身世。
乍听之時,她心里曾對靳碩南涌出難以抑止的悲傷和同情。
靳碩南的爹娘在八年前死在新羅山下,當時他才十五歲。這八年,他憑著自己的力量扛起靳府所有家業,甚至屢次與官府聯手合力阻撓新羅山賊向四周擴展地盤的企圖,雖然一直無法剿了羅騰久的山寨,卻也成功地將他困在山上好些年。難怪他這次有些狗急跳牆的意味似地,將她送入靳府當內應。
幻想當年稚氣未除卻必須勇敢承下所有重擔的小男孩,韓真情不自禁的崇拜和仰慕起他的堅毅。
韓真隨即甩甩頭,搖散眼中迷離,拼命暗地斥責自己。
般什麼?她是來當內應、做臥底的,不能真的放入感清。
娘的性命還握在羅騰久的手中,她若是心軟,那麼娘的安危又該怎麼辦?
況且,府里這些人的友善、溫暖,並不是要給她的。這些溫情所給的對象,原是那名叫「林如媚」的姑娘,她只是被強迫來霸佔著、享用著。
十多天來擔著罪惡感,她的心頭一直盤踞著縈回不去的烏雲,始終展不開真正的笑顏,對于別人和善的表示,只能選擇盡量回避不回應,只希望大家別再對她那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