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方流墨,一路上他只是淨睜著冷眼,遠遠地看著她和爹父女兩人流亡吃苦。
無硯沒有回答,在桌旁悠哉地坐了下來,低頭聞聞飯菜。「嗯,真香。嵐芷姑娘,你也該餓了,要不要一起用膳?」
林嵐芷縮在床鋪內側,像只易受驚嚇的小兔子。「不要。」誰知道飯里有沒有下毒下藥?
「不要?你身子當真是鐵打的,早上挨了一頓打,一直昏睡到現在,幾乎一天沒進食,竟然不餓?」他嘲弄的語氣又浮現出來。
「不要你管,我就是不餓。」她賭氣地轉過頭,看著床帳上精美的花草刺繡圖案。
「脾氣太倔,嘴巴太硬,對自己只有壞處,容易吃虧的。」無硯自顧自的坐下,斟了兩杯酒。
林嵐芷開始惱羞成怒。「我就是脾氣倔、嘴巴硬,怎麼樣!你是哪根蔥、哪根蒜?憑什麼資格管我?」她氣得雙頰通紅,眼眸也照照發亮,臉上的神采生動得教人移不開視線。
無硯嘴唇一抿,迅速的大步靠近床邊,一手撐著床柱,一手支著床板,充滿壓迫性的欺近她,暖熱的呼吸幾乎要噴到她的小臉。
他用自己的身體將她鎖在床角,眼楮危險的微眯,驚得林嵐芷一顫,身子拼命的向後縮。
「看來早上的教訓,你還沒受夠嘛!」語畢,他立即動手掀起覆在她身上的被褥。
林嵐芷尖叫一聲。「你要做什麼?放手、你放手啦!」雙手害怕的緊緊扯住被子,和他拔起河來。
林嵐芷畢竟是個女孩兒家,力氣哪比得上他?不一會兒,被子便全讓他給抽走了。
無硯和她一陣拉扯後,扯出了火氣,也扯出一身汗,他火大地將被子隨意扔到床腳,也不管她身上帶著傷,動作粗魯的從床上一把將她攔腰抱起。
「哇——好痛!你到底要做什麼?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你听到沒有?」林嵐芷嚇得哇哇大叫,嘴里喊著放她下來,雙手卻緊緊攬住他結實的肩頭,怕他會真的把她重重摔到床下去。
無硯將她抱到桌邊,不甚溫柔的將她按到椅子上。「坐好。」他口氣冰冷道。
林嵐芷怔怔地看著他,動也不敢動,滿眼是驚嚇過後泫然欲泣的表情。
無硯看了看漸漸昏暗的天色,點燃蠟燭後坐到另一張椅子上。
「吃飯。吃完了送你回去。」他命令似的將碗推到她面前,拿起自己的碗筷開始進食。
這回,林嵐芷乖乖的捧起碗,拿起筷子挾菜,忽視隱隱作痛的左頰,一口一口沉默的吃著,偶爾垂下濃密的扇睫偷偷瞄他。
他看了她一眼,另外倒了一杯酒。「喝一口,放松心情,否則消化不良。你太緊張了。」
她不敢拒絕,放下碗筷,接過他遞過來的酒杯,輕啜一口後,皺著眉放下,又重新端起碗吃飯。說實在的,她好像好久好久沒這麼「正常」的進食了。酒難喝,但飯菜真的很香。
「喂,你……你也一天沒吃嗎?」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停下筷子疑惑的看他。他吃得又快又多,看起來比她還餓。
「我說過,我叫無硯。」席卷過一大半菜肴後,他心滿意足的喝起酒來。「我的確一天沒吃東西了。」
「為什麼?」林嵐芷直覺地問。
「你以為你身上的傷是誰幫你治療上藥的?」無硯唇角上揚的睇著她。
「不……不是大夫嗎?」她心頭浮起不太好的預感,他的笑太詭異。
丙然,他的答案真沒讓她失望——
「我就是那個大夫。為了幫你敷藥化瘀,避免留下疤痕,還費了我好些工夫。」他涼涼的回答,眼底一片戲謔。
鏘!
捧著的碗從手中滑落,碎成一地。
她睜大圓眸,微張著小嘴,怔愣地發不出聲音……
第四章
可惡!渾帳!下……下流!
從自稱無硯的神秘黑衣人的大宅邸落荒而逃後,林嵐芷恨恨地在心里罵了千萬遍她所能想出來的辭匯。
那個大渾蛋竟然……竟然……
他說是他幫她療的傷,而她衣服底下有傷的地方全給抹上了膏藥,那不就是說……她被他佔盡便宜了!林嵐芷咬牙切齒地想道。
當她不顧全身疼痛的筋骨、慌亂地逃走時,幾乎還可以听見無硯陰魂不散的笑聲,追在她身後飄出門。
可惡!可惡!
當她回到她和爹棲身的荒廢小屋時,林嵐芷才想起一件極糟的事兒。
「完了,早上的時候,典當玉佩的銀子被搶走了。」猛一想起,林嵐芷的心馬上墜入冰涼的谷底。
沒有銀子,怎麼幫爹請大夫呢?還有,明天開始就要斷糧了。
她惴惴不安地推開門,迎面就是一只破茶杯飛來,林嵐芷嚇得一側身,尖銳的杯口差一寸就從紅腫的左臉上劃過。
「知道回來了?今天一整天你野到哪里去了?」蒼郁暴躁的怒罵聲從房內傳出。
林嵐芷有些可惜的看著地上粉碎的瓷片。這杯子是她在街上好不容易拾到的。
「爹,對不起,女兒回來晚了。」她蹲撿拾碎片,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她失手摔破的一個碗。
那個自稱無硯的蒙面黑衣人,一舉一動明顯是個道道地地的痞子。只要一想到他曾經為她療過傷,整個身子就不自在起來。她的手不知不覺的收緊,直到一股小小的疼痛從掌心傳來,思緒才被拉回。
「哼,我還以為你忘了回來的路,或是吃不了苦,跟哪個野男人跑了。」蒼老的聲音繼續又苛又毒的攻擊她。
林嵐芷有些瑟縮地閉了閉眼。自從開始逃亡,爹的脾氣越來越糟,語氣也越來越壞。近兩個月來,雖然不是第一次被這麼責罵,心里還是被爹無情的話戳痛。
床上半臥的老人面黃肌瘦,滿頭雜亂的灰發胡髭,十足十的落魄相。沒人認得出他就是兩個月前身形福泰、精明活躍的林家莊莊主。
難怪大街小巷雖然貼滿了他和林嵐芷的通緝畫像,卻神奇的一直沒人認出,捉他們去報官。
一個是消瘦衰老得幾乎不成人樣,一個是滿臉灰泥的狼狽小乞兒,誰會想得到將他們兩人和通緝畫像上的林家莊父女劃上等號。
一抬眼,林嵐芷注意到爹的臉上不自然的泛紅。「爹,你還燒著嗎?」爹大概感染風寒,已經燒了兩天。今天她原打算請大夫來看診的。
「我死了,少了一個包袱,你不是更稱心?」林老爺嗓音粗硬的冷哼一聲。
「爹,女兒從沒這麼想過。」這幾日千篇一律出現的對話,讓她有了無力感。
「沒想過?那麼你今天上哪兒了?將我丟在破屋子里不聞不問,自個兒逍遙快活去了。」他吃力的咳了兩聲,怒氣消耗不少體力,迫使他無力的倒回床上。
「爹,女兒真的是去想法子弄些銀子。」她下意識的撫了撫仍然有些隱隱作痛的左頰。想到早上被一群流氓踢打的回憶,林嵐芷余悸猶存的打了一個寒顫。
「那銀子呢?看你一身灰頭土臉的,怎麼回事?」他眯住眼,在她左頰可疑的紅腫上停了一下。
林嵐芷心虛的搖搖頭。她不敢說出當掉娘遺留給她的玉佩後又被搶劫的事。
「你給我听好,我們林家畢竟有頭有臉,也曾經風光過,總有一天還是要回到北方去。如果你敢做出侮辱林家列祖列宗的事,我第一個打死你,听到沒有?」中間夾雜著幾聲咳喘。
「我知道了。」林嵐芷垂下眼,默默拾好碎片,拿到屋外丟掉。
站在暗沉的月色之中,涼風襲來,原該是舒適暢意的,此刻卻覺得這風幾乎要冷進骨子里。這種冷,無關于屋外的溫度,而是從身體深處涌上來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