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咳嗽緩了下來。浣兒轉身想倒杯水時,莫殷磊也不知在何時早已棒著杯子站在她身後。
她訝異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過水杯,就著母親無色的唇邊,讓她慢慢地啜飲。
王夫人撫著起伏的胸口,注意到了立在一旁、俊朗的男子,從他身上,她依稀可見當年小男孩的輪廓,一時間王夫人有些激動,忍不住心酸,眼內也霧了起來。
「磊兒……是磊兒嗎?」她不確定地問道。沒想到,他真的來了。她激動地伸出顫抖的手想握住他。
莫殷磊遲疑了一下,接住了她的雙手,在他的童年記憶里,王夫人是個豐腴溫柔的美婦,但此刻,當年抱著小娃兒的白玉縴手竟變得如此瘦稜粗干,讓他在心中禁不住微嘆造化作弄。
「佷兒殷磊特地前來探望夫人。「.
聞言,她激動得哽咽,只能搖著頭。「令尊、令堂可可好?」當年王家遭變,風聲鶴唳,為免牽連無辜,決然地斷絕了與莫家的魚雁音訊。不知不覺,竟過了數載年頭。當年的閨中好友,恐怕都已各自白頭了。
「托您的福,兩位老人家身體還算健朗。他們也對您思念得緊,當初接到書信時,奉想親身南下。但家父腿疾復發,不便舟車勞頓,因此由佷兒代替雙親先來探訪,表達雙親思念之意。」仿佛有股魔力,莫殷磊低緩陳述的嗓音安撫了激動的王夫人,浣兒也不自覺地開始听著他說話。
「原來如此……」王夫人點頭,又思忖了一會兒才道︰「我時間不多,也不再客套了。磊兒,你……你可已經有婚配了?」她難掩心焦,屏氣詢問。女兒幸福全端看此時。
浣兒一驚抬頭,看向母親一眼,欲言又止,然後低下了頭,隱住她的表情。
「殷磊尚未娶妻。」她的舉動落人莫殷磊眼中,他不以為那是嬌羞的姿態。他推測著她排拒他的可能理由,眼神閃過一抹難懂的思緒,但隨即又掩沒在冰黑的深眸里。
王夫人沒漏掉那抹精光,那是一種深沉駭人的城府。早年跟著先夫在官場中的見識使她學會了從眼神識人。由此可見,莫殷磊這孩子是個難以駕馭的復雜人物。
她突然有了一絲絲的遲疑與憂慮。浣兒個性獨立剛烈,完全不似外表一般柔弱,將她交給這樣的一個人是對,抑是錯?
但是錯又如何?只有將浣兒托付給他,她才能安心。至少,他會保護她一生。
他雖然深沉了些,但身上有一股坦然的正氣,不似邪佞之輩。于是,她又開口。
「那麼,令尊令堂可曾提起當年莫王兩家的婚配約定?」她握緊他的手追問道。
「莫家一向重信諾,多年來一直對兩家婚約念念不忘。」他對她咄咄逼人的態度一笑置之,從容依舊,嘴角甚至微微上揚。
王夫人這才放下心,伸出另一只手抓緊浣兒的手。「既然如此,看在時日無多的老婦面上,我現在、現在就把浣兒……交給你了。」說著,便將他們兩人的手合攏握在一起。
莫殷磊一觸到浣兒的手指,便反射性地伸展五指將她冰涼的小手完全包裹在他的大掌里。之後,他感覺從掌心處竟微微傳來一陣異樣的麻感,他又看了她一眼,這女子……浣兒也呆住了,她未料到母親會有此一舉,從未與任何男子親近過的她,在毫無心理準備下,完全親密地任男性暖厚的大掌將她的小手吞沒。奇異的男性膚觸,干爽而結實,手掌間的麻顫,分不清到底是由誰傳給誰。一時之間,她完全失去了反應能力,只能僵直地任他握著。
一股無形的絲網,綿密地纏縛在兩人之間。
王夫人嗅出了他們交握的雙手之間透出不尋常的氣息。為著浣兒也許可以得到的幸福歡欣起來。不料,病魔也在此時殘酷地提起羽翼,閃起警示的微笑。
王夫人突然一陣劇咳,打破兩人之間的迷障,浣兒恍然地放了手。
「娘,娘。」浣兒憂慮地拍著她的背,但王夫人激烈的咳嗽仍舊一聲勝過一聲,臉色因喘不過氣,脹得通紅且痛苦。浣兒慌得急出淚水,她從沒見過母親咳得這麼厲害,一塊烏雲罩著她的心頭,揮之不去。
莫殷磊見狀抬起王夫人的手腕搭脈,並在身上點了幾個穴。
只見王夫人神奇地止了咳,可是在同時也虛月兌地向床上倒去。
「娘!」浣兒心驚一喊,淚花硬是在眼眶打轉,她是那麼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莫殷磊蹙起眉,王夫人的脈象極差,身體也非常虛弱,他開始為她的病情暗自擔心。
此時浣兒下意識地、求助地望向他,目光絕望,是那麼楚楚可憐,他看著她疲憊無助的面容,涌起一陣憐惜。
此刻,他意識到浣兒即使再堅強,也不過是個十多歲大的女孩兒而已。
她是如何靠著她瘦小的肩膀,扛起家變的重擔?
他正思索如何開口時,外堂傳來一陣吵鬧聲。
「你們是誰?竟然擅闖民宅?」一個男聲憤怒地吼著。
「走開,讓我們進去!」焦灼的女聲響起。
浣兒聞聲轉頭,又看向莫殷磊。「那是小月他們……」
王達和小月在後山剛整好菜園,一進門竟看到兩個護衛打扮的陌生人,門神似地一左一右站在門口,心里大吃一驚,直掛念著兩個主子恐怕有什麼意外,立即要沖進門,卻給盡職的護衛攔阻,四人就這麼在門口拉扯不休。
「夫人,小姐!」王達心急如焚地高喊著,無奈拳腳不如人,急得滿臉通紅、渾身大汗,依舊不能越雷池一步,小月在一旁也只能慌得淚眼汪汪直跳腳。
「退下!」內堂忽地傳來一聲低沉威嚴的輕喝聲,兩名護衛立即撒手,不再阻攔。
反倒是王達對他們訓練有素的利落身手沒能反應過來,疾步一個踉蹌,往前兩步才停下來。
「小姐,夫人!」小月急忙拉起裙擺,沖進院內,順便伸出一手,扯住王達一起進屋。如夢初醒的王達才急忙跟隨著小月奔跑。
兩人一進內堂,看到一位面容俊漠的白衣男子,伴著小姐陪在夫人床側。
「夫人,小姐?」小月睜大眼眨呀眨地,滿眼疑惑,急慌的情緒一時難以轉換成屋內的冷凝。
王達看見夫人小姐安然無恙,整個腦子才冷靜下來。此時他才發覺到方才兩名侍衛的裝扮很眼熟,再加上眼前這男人……「沒事的,小月,他們是……」浣兒出聲安撫他們,尚未解釋,就被王達驚訝不信的結巴聲打斷。
「啊……啊……」他想起來了,以前王莫兩家仍有來往時,他曾見過岩葉山莊的護衛,就像門口那兩人一身深藍裝扮。
這麼說,這批人肯定是岩葉山莊來的。他激動忘形地抖著手指拉住小月,結巴了起來。
會嗎?會嗎?岩葉山莊派人來接夫人和小姐了嗎?他幾乎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小月不耐煩地向王達丟了兩顆衛生眼,手肘用力地頂了他兩下,不懂他怎麼如此失態?「干麼傻了?見鬼啦你!」她不解王達傻呼呼的反應,心直口快地低聲罵道。
「噓……別……別無禮。」王達大驚失色,捂住嘴快的小月,一面偷覦著神色淡然的白衣男子。
「沒事的,別慌。他們沒惡意。」浣兒以眼神安撫王達印小習。隨即憂慮地轉向莫殷磊。
「莫公子,我娘……」浣兒握著母親瘦病見骨的手,滿眼的堅強,卻教語調的微顫泄漏了軟弱的絕望。
原本凝然望著浣兒的莫殷磊不著痕跡地斂下眼,掩住所有情緒,然後看向半閉著眼、微微喘息的王夫人,一臉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