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最後孟儒會下如此結論?她冷汗頻冒,畏縮又極度缺乏自信地猜測,幾乎令她不敢置信。
但是她清楚深刻記得自己選擇要相信孟儒的決定……管家爺爺生前給予她的溫暖勇氣,至今仍然暖暖回蕩在胸口發燙,她不想要辜負管家爺爺的心意,也不想再忽視這次極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去爭取幸福的強烈。
踏著夜色,她帶著一顆顫栗的心,懷抱著最壞打算的絕望,款款踏入管家爺爺的住所,看見那道白色的身影正寂寞又不發一語地坐在木質廊道上,神情空洞得令她芳心為之一揪,腳下的步伐因此而多生了些勇氣果敢往前。
孟儒知道她來了,卻以為她是來道別的。
他知道慕叔叔這次來到京都的主要目的,是要將她帶回台灣的。前日慕叔叔曾主動與他談過,說著倘若他無法虜獲她的芳心,那麼就別再將她緊銬在身邊,是時候該讓她回台灣去面對一切了。
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和她相同的在選擇逃避,他以為不要去面對她,就能夠不用面對她必須離開他身邊的事實。
畢竟她心里沒有他,他就更沒有資格將她留在身邊了。
慕痴心躊躇片刻,深吸一口氣緩沖心里頭亂踫亂跳的悸動,悄悄在他身邊落坐,並順著他的目光抬頭望去,看見干淨夜空上星光點點璨璨,隨即想起了管家爺爺那天告訴她的每一句話,一顆因猜不透孟儒心思而七上八下的心,漸趨平穩。
「你每天坐在這里思念管家爺爺嗎?」她的開場白令他稍稍松懈緊繃的神經,爾後緩緩點頭。
「你……真有偷偷一個人在這里哭嗎?」她偷覷他僵硬的嘴角。
「沒有。」他悶聲回應。
「喔。」夏夜晚風柔拂過頰畔耳際,仿佛捎來管家爺爺托付的勇氣與訊息,她鼓起勇氣將視線落在他蒼白的臉龐,帶著些疼惜問︰「孟儒,你有听過我唱歌嗎?」
他怎麼也料想不到她會問出此言,因而訝異回道︰「有。」
「那一天,管家爺爺教我唱一首日語歌的時候,他有稱贊我唱歌很好听。」
「你為主演的戲劇配唱過,唱歌當然是好听的。」孟儒柔柔輕笑,又問︰「老管家教你唱哪首日語歌?桃太郎嗎?」那是他年幼時老管家教他唱會的第一首歌。
「才不是呢!」見他投來疑問,她一雙放入星星的燦眸眨啊眨,說︰「是一首很好听的歌,你想听嗎?」
「你唱,我就听。」
「那我唱完,你要稱贊我唱歌很好听喔。」她見他唇邊帶出曇花一現的難得笑意,多日來沉重的心情頓時一掃而空。「那我要唱嘍,你邊看星星邊听我唱。」
「好。」老管家教她唱歌啊,他那一天拿著底片出去沖洗,究竟錯過了多少最後的珍貴……心里的遺憾排山倒海似襲來,他知道心里縱使有再多的悔恨,也無法重回那一日注定錯過的光景……腦海浮現的畫面如走馬燈般飛逝,成長回憶里的每一幕,都有老管家忠心守護的身影,屹立不倒的陪伴,當他正沉湎于失去老管家的哀慟當下,耳邊那道婉約柔軟的歌嗓正乘著晚風淺淺吟唱——
在我墳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沒有沉睡
化為千風,我已化身為千縷微風
翱翔在無限寬廣的天空里
秋天,化為陽光照射在田園間
冬天,化為白雪綻放鑽石般光芒
晨曦升起時,幻化為飛鳥
輕聲喚醒你
夜幕低垂時幻化為星辰溫柔守護你
一陣洶涌酸意猝不及防沖上眸眶,在她溫柔的歌嗓中,他恍然醒悟,原來那一雙牽著他長大又布滿粗繭的掌,已經不在了,真的——再也不在了。
第10章(1)
「孟儒,管家爺爺正在夜空上化為星辰守護你。」柔荑抬起,輕撫著他隱隱發顫的背脊,溫習著那日她所看見的慈愛,一下又一下,以著輕柔的節奏拍撫安慰。「管家爺爺化為千縷微風,在我們身邊,永遠在我們身邊。」
灼燙的淚在強撐著,須臾,被悄悄才吹襲的微風給拂干了,像是舍不得見到他的悲慟。
那雙柔荑依然在拍著,一下又一下,她的心跳也跟著一下又一下躍動著;她抬頭看著黑夜星子下不去看他刻意撇頭的掩飾,耳畔傳來他紊亂的呼吸與抽氣,她知道那是他正在努力壓抑著傾巢而出的脆弱。
內心泛起的憐惜與不舍正澎湃洶涌,她明白了解自己不想只當他的夢中情人而已。
避家爺爺的消逝,讓她體會到生命的脆弱與不可預測。
包何況,比較起管家爺爺對于橘家的深摯感念與無怨無悔的愛,她以往那些被傷害的痛似乎過于自怨自艾又無病呻嚀。
避家爺爺給她的勇氣鐫刻在為他悸動的心與奔騰的血液里,催促著她必須盡快面對自己的心意,否則她就會失去他,永遠失去他。
將放在他背上的柔荑收回並緊握成拳,她問︰「孟儒,我們……是不是分手了?」嬌嗓顫顫,內心凶猛的畏懼正恐嚇著她原本就稀少可憐的自信心。
「分手?」孟儒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擰碎,腦袋一片空白的重復她的話尾。
「是啊,當初,我們說好是為了要讓管家爺爺在世時能夠開開心心的……現在管家爺爺過世了,我們應該不用繼續扮演假情侶了吧?」
沒借口、也沒理由再繼續賴在他身邊了,除非他還願意喜歡她,喜歡真正的她,而非夢中情人心心。
扮演?是了,他們是在扮演沒錯。「是……這樣沒錯。」這一個月以來兩人朝夕相處的親昵幾可亂真,讓他誤以為他們是因為真正相愛而陷入熱戀里的,原來不是嗎……
「那……分手?」她小心翼翼地試探。
他停頓了半響,頭緩緩點下,如她所願。
這一生當中從來不知該如何去挽留或告白的她,因他點頭應許的動作而慌得不知所措,她的雙腳像是生根般緊扎在地無法灑月兌抽離,才正覺得心好痛好痛,眼淚不听話地由眼角淌落,她狼狽捂嘴掩去嗚咽,連忙轉身背對著他始終不願看過來的側影。
「那……明天的飛機。」深吸幾口氣,不讓強烈顫抖的語音泄露她的懦弱。
「……什麼?」孟儒听得不是很真切,恍恍惚惚回神,朦朧的眸總算有勇氣去正視她。
「明天,我會先和我爸爸搭飛機……回台灣。」以為她耗費全數心神強硬擠出的字句說得有力,沒想到竟與她的心一般破碎得零零落落。
「這……這麼快?」他想微笑面對她離開的事實,嘴角卻使不上力的一再往下撇,心里沉甸甸的發疼。即使他不想失去,卻還是注定失敗。
「嗯……爸爸在台灣還有工作……」淚水撲簌簌的流,痛苦的、悲傷的、不舍的,全數來自于她不知在何時已托付給他的愛,但她卻在他冷淡的回應中笨拙得不知道該如何對他表達,猜測著也許他根本早已不再對她有所期待,也許他也開始討厭起她的懦弱了吧……也是,連她都好討厭自己,好討厭、好討厭、好討厭……
孟儒無語,巧克力瞳眸蘊含無限深情凝視著她的背影,想要永遠將她鏤刻在心里、在腦海,永不遺忘。
在他拼了命的將她留在身邊後,結果仍是兩人近在咫尺,兩顆心卻距離遙遠。
時間如同靜止般沉澱著兩人都不願開口的掙扎,難分難舍的離愁糾纏著他們彼此怯懦的心,最後,誰也不敢輕易戳破真相。
她愛他。她心里正在吶喊。
她沒辦法愛他。而他則是在心里瘋狂說服自己,還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