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融融燭火下,掩映一雙人兒,催詩、對弈、養花,潮生終于了解何謂︰願老死于此,夫復何憾!
他有許多這樣的光陰——閑敲棋子落燈花,何等旖旎,幾番銷魂!
燈下看美人,讓他越發不能遏止傾慕,就听雲瑛呢聲嬌笑︰
「輪到你了。」
潮生微微一笑,輕卸一子,眼光一瞬不移。
「讓你。」
雲瑛輕咬手絹,甜甜一笑。「你不悔嗎?」
潮生拈起一子,唇畔漾著濃郁笑意。「不悔。」
她似笑非笑的睇看著潮生。「我不信。」
潮生與她四目相對。自新春以降,如今已是煙花四月時節,幾乎每夜都是在雲瑛陪伴下度過,只要有她,日子仿佛流光回雪,璀璨生輝。
而每夜也總在她離去後,留下一室蕭索,直到次日她再出現時,才得以結束。潮生不想如此,但卻無計可施!
「你這一讓,適才的阻擋都成白費,這會兒馬上兵敗如山倒,一連五個後著,你能擋一個,擋不了下一個喲!」雲瑛樂不可支,盈盈笑意浮滿俏臉。
潮生喜見她這般歡快模樣。他從未見過如雲瑛這般特別的女子,既聰慧又帶點惹人憐愛的傻氣。
雲瑛不解。她臉上寫了字嗎?否則他做什麼直瞅著她呢?
「我臉上有雕花嗎?」
雲瑛怪道他怎麼一言不發,咯咯嬌笑。
「如果你是因為不想輸給區區小女子我,那就別讓我啦!」
潮生深笑。
「我有這般小器嗎?」
雲瑛的思維已經轉了想頭,興高采烈的笑問︰
「你還記得吧,曾許諾的游湖一事,還作數吧?」
潮生不禁莞爾。原來她又想著玩。
「我能食言嗎?」
雲瑛皺了皺瑤鼻,一臉的撒嬌。
「當然不行嘍!你是一言九鼎的程爵爺,定不會欺我這弱女子,是吧?」
他怎會違背她呢。他愛寵的睇向她。
「我從不騙你的,你還不明白嗎?」
潮生深望著她,那眼神蘊含著濃得化不開的情意,她有一刻的恍惚,只覺得不知該說些什麼。
潮生看見了她的退卻,心中不無餒意,他暗暗嘆氣。
「太好了!可以出府透透氣了,謝謝你。」雲瑛誠摯的向他道謝。
潮生不想讓她為難,遂湊興道︰
「那就挑一天吧,要是小夜那丫頭知道了,定不知有多樂。」
雲瑛看他一眼,隨即一笑。
「那我就先替小夜子謝過你了。」
其實,她沒想到他還會邀請其他人,她以為是只有她與他的……
苞著,她嘻皮笑臉的朝他大大一揖。
潮生一個箭步,手一托,便持握雲瑛原打揖的柔美。
這便是要盥一他共度一生的女子。他不自禁的將她手纏緊于雙掌中,而這回,雲瑛沒有退縮。
潮生詫喜的凝視著她,在雲瑛微低的容顏,他看見了一抹羞澀的嬌笑。這是真的嗎?
「雲瑛……你不惱我?!」
雲瑛抽回手,側過身子。
「是不是我躲你,你就離我遠遠的?」
潮生恍然明了雲瑛的試探。這便是一份實心的情感嗎?一直以來,自己索求的不就是這個嗎?無庸壓抑,不需深藏,這一回不許是夢。
再復調寄目光回雲瑛滿是笑意的麗顏,他深深吁嘆︰「我不會再逃了。」
說著,輕擁雲瑛入懷。這是他的雲瑛,再沒人能從他手中帶走。
***
「二爺,您的茶。」舞文斟上一杯茶湯,正要遞上,潮生因埋首文案,頭也沒抬,隨口說道︰「你這就隨便擱著。」
潮生本欲同雲瑛等人一道去游湖,豈料,布政使司請他過府一趟,好不容易才得以較早回府。
他閑來無事,便上瑯媛院理理卷宗,順道等娘親、雲瑛等人。
突地,一封夾在琴譜的信箋墜落,潮生拾起已經泛黃的信封,一時好奇心起,取出信紙。逐字越看,他越不敢相信,他只覺暈眩,暈眩像一股強大的吸力將他引入深黑的幽洞——
他迅速的合上信。怎麼會這樣?他的秩序在這一刻分崩離析,他失魂落魄的逃出瑯?院——
他喘息的奔回倚廬,由胃里泛出一陣陣的苦水。他只想見雲瑛……
***
「我的好小姐,今兒個游了一天的湖,您還不累?」暮霞就著燭光穿針引線,一面問著伏案振筆的雲瑛。
「是嗎?」可有可無的兩個字就算是回答,雲瑛又復埋首書冊中。
雲瑛忙將這一些日子所整理的雜記,謄上自編的詩抄上。
手中運筆寫著︰「六朝時興神怪奇事,可由搜神記等窺知一二……」時間就消磨在字里行間。
一直守在一旁的暮霞,在听到一聲聲的打更聲,確定已過三更,終耐不住的伸了個懶腰。
「小姐,已過三更了,您還是早些歇息吧。」
雲瑛抬眼看著倦態難掩的暮霞,倒也不忍讓她繼續相陪,擺了擺手。
「知道了。你若累了,便先下去吧,用不著伺候了。」
暮霞拗不過急欲合上眼皮的眸子,實在想歇息了,卻又不好只留主子一人,遂又叮囑︰「您也快些睡下吧,別不知不覺的一夜沒睡。」
雲瑛給她一個微笑,輕點螓首,算是听進去了。
暮霞轉身為雲瑛鋪被,又添滿茶水,左右巡看一番,才安心的退出雲瑛寢室。
豈知,她一開門,便讓眼前矗立的身形給駭得傻了眼。借由一彎殘月余暉,來者面容讓她不知該怎生是好。
「姑爺,這麼晚了,怎麼還沒歇下?」暮霞一面強自束斂波動的心湖,一面不失禮數的一個萬福。
潮生失魂的道︰「你家小姐呢?沒睡?」
暮霞只能守著她的分際,依言回話︰
「小姐還在讀書,不過夜已三更,姑爺若有事的話……」
沒等她說完,潮生冷冷的瞪她一眼,不耐的道︰
「夠了,這沒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說完,輕松的繞過她,推門、關門,動作利落。
***
潮生立于沉香木屏風後,只見她目不轉楮的展讀書冊,裊裊香煙浮動在寂靜的房內,她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
為什麼就達近在咫尺,她也不能感覺到他?!
他多想要她一個眼神,一個能銷融他滿腔熾痛的眼神,只有她……潮生陡然發覺他們的距離又豈止咫尺!
不知怎麼,雲瑛忽覺有一個倔強且執著的目光緊鎖著她的背影。
驚詫猛地回首張看,終于,看見了——是他。
雲瑛被他這副樣子驚擾了。這是她所陌生的他。
「你這人……真是的,進來也沒半點聲息,你是想嚇我嗎?」
語畢,她一頭鑽回書中。
潮生不能忍受。在他最需要她時,她究竟當他是什麼?
他快步移至她的書案邊,雲瑛微微一愣。
「咦,你這是……」
她才開口,不料他竟以極迅速的手法,從她手中抄過正展讀的登樓賦。
「你這是做什麼?把我的登樓賦還我。」雲瑛覺得潮生實在是莫名其妙。
潮生冷冷嗤笑。
「登樓?為什麼登樓做賦?不就是念天地幽幽,獨愴然涕下嗎?你會懂嗎?哈哈哈……」
雲瑛的心惻惻酸楚。這笑意多麼蒼涼!既無奈又無力,恰似登幽州台的一抹魂魄,荒蕪、死寂!
她望著兀自嗤笑的潮生,柔聲相詢︰「你有心事?」
潮生總算止住笑,以一種異樣的目光瞅著她,如此迫人的。
雲瑛有點驚駭于他凌厲的眸光,不著痕跡的拉開座椅,順勢往旁一站,自然與潮生劃開一張桌子的距離。
他仿佛識破她的規避,隨之亦步亦趨的轉至她身畔,就在雲瑛又要躲開時,他迅速攫緊她縴弱皓腕。
「你這是怎麼了?」雲瑛不知他究竟意欲為何。
潮生目光緊鎖于她那一張芙蓉面,滿是輕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