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興致這麼好,雲瑛不好給他沒臉,只得順著他的話頭接下︰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嘍。」便接過油包,小心的打開包裝。
一股淡淡的香氣漫開來,這香味雲瑛再熟不過。是茶香?!
「是茶?我有說錯嗎?」
潮生點了點首。「猜猜是什麼茶種?」
取一小撮放在掌心,仔細端詳,好半晌過去,才不甚肯定的問道︰
「照著茶葉的脈絡,和采收時的葉狀,會是武夷岩茶之一的大紅袍嗎?」
潮生溫柔一笑。
「你倒真說對了,此乃是所謂茶中狀元——大紅袍。」
雲瑛陶醉于大紅袍的特有香味中,贊道︰
「更是馥郁清遠,香氣冠絕,憑這攝人心脾的香氣,就沒白擔了茶中狀元的美譽。」
沒一會兒,雲瑛想到啥似的,滿臉懷疑。
「這大紅袍可是貢茶,一般百姓喝不著的,你從哪弄來的?」
潮生莫測高深的深深一笑。「佛曰……不可說。」
雲瑛美目一轉,淡笑。「那麼,既是如此,我不能受。」
潮生不料她的反應是眼下這般,反倒不知怎麼下台了。
卻听雲瑛揚起清脆笑聲。
「我都忘了,你可是蘇杭織造呢!這貢品都由你上輸,所以你便順手牽‘茶’了。」
潮生因她一言輕松揭過,溫柔一笑。「你真聰明。」
雲瑛平白無故得他贈以好茶,心情好得不得了,便有了同他說笑的興味,抿嘴笑語︰「看你平日一副正經、謙謙君子模樣,竟也會做這雞鳴狗盜的事!」
潮生愣了愣,沒想到雲瑛淺淺一笑,另有一番系人心處,他有一刻的恍惚。什麼蜚短流長,什麼心結芥蒂,都讓他忘在門外的漫天風雪中。
潮生見雲瑛一臉寶愛的模樣,湊興問道︰
「要不,現在就嘗個鮮?」
雲瑛輕搖螓首,一臉不舍。
「不好、不好,這茶難得,改日我再找個名目,邀大伙一塊品味品味。」
說著,一面重新將茶葉用油紙包好,旋過身,珍而重之的將它放置架上。
雲瑛有些不經心,閑聲笑問︰「你呢,怎麼想上我這?」
潮生微微苦笑。
「一定得有事,我才能上你這嗎?難道,我們不能像尋常熟識聊聊嗎?」
雲瑛轉而捻了一勺素馨,沒一會兒,升起裊裊香煙,她回首淡淡笑道︰
「我們有過約法三章,只在外人面前做個樣子,不對嗎?」
「可這約定中並沒有說我不能上你這吧。」
雲瑛坐回藤椅,美眸直晃晃的緊盯著他,但笑不語。
在等她開口的同時,他甫一低頭,不意見著雲瑛那僅跟拖鞋的縴足,他意外的發現——她是天足!
她可是侍郎之女,就算是庶出,又怎麼可能……
雲瑛瞧他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的腳看個沒完,便盈盈站起,朝他佯怒︰
「怎麼?沒看過天足嗎?」
潮生見狀,心慌意亂的解釋道︰
「我沒有這個意思。小夜她也是天足啊,怎麼會怪,一點也不怪。」
雲瑛雖知道這樣很壞,可她還是忍俊不住,「噗」的一聲,哈哈大笑。笑了一陣,緩了緩情緒,才啟齒︰「你這麼解釋不怕越描越黑嗎!」
潮生讓她兩極的情緒轉變給弄糊涂了,呆愣愣的不知道該說啥。
「你的表情渾似你沒見過大腳婆,很稀奇嗎?」雲瑛似笑非笑的直瞅著他。
她向他走來,俯首與他相對,勾朵刁難笑容,不以為然的道︰
「也難怪了,男人都喜歡三寸金蓮,不是還時興玩蓮、賞蓮的玩意兒嗎?」
潮生沒有與她反唇相譏。她不以為然的笑顏,惻惻的牽引他的心思。是要多少的時間,她才磨得出這般的性子?「我不是這樣的人,至少,對你我不會。」
潮生的神情叫雲瑛不禁一怔。太溫柔了,這不像他應該對她的神情。
「你這人還算不太壞。」語畢,淡淡一笑。
「原來你一直當我是惡質紈啊。」
雲瑛呵呵笑道︰「我沒說,你別自個兒露了餡。」
聞言,潮生不由哈哈大笑,心情大好。轉而,私心所系,是之于雲瑛更多的事。他們對彼此太陌生了,他不要……「你是官家出生的小姐,怎麼會沒纏足呢?更何況你在京中還頗有名呢,這又是為什麼?」潮生本想不著痕跡的發問,不意關心則亂,竟沒有修飾就月兌口而出。
雲瑛雙手撐著椅緣,悠悠的晃著秀足,甜淨一笑。
「我的身份不夠,一個沒娘的庶出女兒,哪能奢求我爹多注意我呢;再說那堆姨娘們誰搭理我纏不纏足,所以,就是你現在所看的啦!」
潮生聯想到她備受漠視的過往,對她憐意更甚,溫言︰「你不怨嗎?」
「才不呢,見她們每個在纏腳時都叫得驚天動地,而後不能跑、不能跳,這樣活著多痛苦;再者,她們取笑,我便回嘔她們幾句,她們縱要上前追打我,也因小腳沒法跑,只能看著我皮皮的笑,大概只能嘔得內傷吧。」
說到最後,她的表情有著捉弄人時的賊倭兮兮,潮生讓她頑皮的模樣給逗笑了。他沒想到她的心竟可這麼寬闊,無怨無暝,反觀自己,連她的一分豁達都沒有,他只是固執的作繭自縛!
這回輪到雲瑛打量他了。程潮生好像不太一樣了,他眉眼流泄出無奈……不知道為什麼,雲瑛就是懂得。
一聲呵欠喚回潮生的思潮,他看到雲瑛掩嘴的動作。
潮生些略歉意的笑道︰
「瞧我一開話匣子,便嘮嘮叨叨的沒完,都忘了時間早晚了,誤你休息。那麼,嗯……沒事我就不留了。」
「你怎麼沒留在織造署?兩個當家作主的人都消失無蹤,下人不是樂瘋了。」
他神色一僵,強笑。「我是擔心你們三個婦道人家,這才會撥冗來探。」
「那你大可放心,子期今一早便來了,他會同我和娘及小夜子一塊回府。你沒借口推諉署中大小事了,還是早些回去吧。」雲瑛清淺笑意掛在清麗嬌顏上。
她的笑顏落在潮生眼底、心頭,卻成另一種解讀——又來了,又是相同的情景,他又讓人甩在一邊,他只能是點綴、是陪榜……依舊什麼都不是。從小他的能干、他的懂事、他的自立,就只換來爹娘的「放心」;然生當他是值得信賴的兄長,小夜亦然;芊茴敬他、重他,當他像哥哥一樣,可是就是沒有人真的好好看過他,真的投注心思在他身上,他也要關懷、體貼……也要愛——一個用心愛他的人!
雲瑛呢?這個他名義上的妻子呢?他們只能是這樣子嗎?
雲瑛沒注意潮生的沉默,兀自吹拂茶面上的浮葉。
一波波的輕漪,將他推向無盡處……
這些念頭如電的閃過他的心,他裝作若無其事。
「你是在下逐客令嗎?」
雲瑛抬頭看他,唇畔有一朵優雅笑意。
「沒有,我怎麼敢呢,說明白些,你不要兩頭忙、兩邊跑,一根蠟燭兩頭燒,你身子可會吃不消。」
潮生錯愕的睇視著雲瑛滿面的溫婉笑容,他幾乎不相信這真是出于她口。
「你是關心我嗎?」
看潮生一臉不置信,雲瑛懷疑是否自己還不夠誠懇。
他慢步踽踽走到門邊,回首相詢︰
「嗯……雲瑛,我還可以再同你聊聊嗎?我是說待你回織造署之後。」
雲瑛教他劈頭一問弄得發怔,愣了會兒,隨即笑道︰
「這個自然是——好的,只要你別再給我沒臉或對我冷嘲熱諷。」
潮生聞言,一個箭步上前,欣喜的直笑,忘情的握住雲瑛雙手。
「我不會的,不會這樣對你的。」
雲瑛又讓他突如其來的舉措弄得傻眼。「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