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尉連,好雅興。」斯文白皙、做書生妝扮的粉樣男子,手持一杯灑得半乾、所剩無幾的碧螺春,越過天險叢林,衣冠不整、神情困盹、狀似狼狽的往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山峻嶺找來。「把愚兄丟給熱情如火的苗族姑娘調戲,自己倒逍遙,躲到這荒山野嶺吟詩作樂來了。該罰,真該罰!」頹廢的瞼,顯然剛爬出溫柔鄉,全然無法適應自然氣息的模樣。
瞧見結伴同游的夥伴形單影只,神情飄渺的注視遠方,對他不理不睬、冰冰冷冷,跩到極致的反應並不介意。驀地心中一動,粉樣男子吁口氣,跟著心安不少。「愚兄以為,你又想將愚兄撇下,獨自離去咧!」
斗笠下俊逸非凡的瞼,循聲回頭,一雙清澈無畏、飽受風霜,充滿智慧的睿眸,在他半敞的襟口溜了溜,了然的讓他渾身不自在。
其情雖苦,其辭若有憾焉!西門豁是恨不能醉死溫柔鄉的急色狂徒,縱有晦意,也是七分假三分真,早該見慣下怪。
調回目光,他語帶嘲弄的菱嘴噘起,漠然道︰「西門兄性好魚色,幾趟行程下來,愚弟也深諳兄台喜好,好意將姑娘們留下伺候。不正好讓兄台『兼愛天下」一番?怎麼反倒怪起我來了!」也虧他信誓旦旦,將聖賢的主張,以如此下流的方式詮釋得如此淋灕盡致。
他本平靜無笑的臉,頓時窘紅起來。
自太湖結識這位放蕩不羈、自命風流、以附庸風雅著稱的紛子弟西門豁,以男裝打扮喬裝出走、化名「尉連」的尉遲漣漪,「千山我獨行」的逍遙日子即刻蒙上塵埃,再也瀟灑不起來。漫漫長路,時時充斥著讓人措手不及的變數;而他卻像是賴定她似的,成天跟前跟後,如影隨形不說,小動作更是頻繁的讓人心項。
狎妓游湖、飲酒作樂,踏遍全國青樓以體驗人生,極盡享樂、放蕩之能事,尉遲漣漪這黃花大閨女,全讓西門豁硬拖去嘗試過了。
猶記得當身處游船上,僅著抹胸、葫蘆身材、烈火焚身的酒中花魁,遇到扮相卓然出眾的尉遲漣漪,就像蒼蠅遇到蜜,糾纏不休,非得連爬帶攀的「掛」在她身上不可,尉遲漣漪就糗得恨不得能夠當場挖個地洞鑽下去。
經過幾番纏斗,她這個「假」男人當然沒被「真」女人給霸王硬上弓了去,不過結果也是滿慘烈的。偏偏只要是西門豁有涉及到的風月場所,女子黏皮糖的雅興便有增無減,怎麼哄、怎麼騙都沒用。想想還真是累!
也許是西門豁向來沒個正經、油頭粉面的形象,讓那些姑娘以為尉遲漣漪跟他相同,盡是性好漁色之徒吧?!既然甩不掉西門豁,尉遲漣漪也只能以此安慰她被「輕薄」的心。
離開鳳府年余,尉遲漣漪一直朝當初立定的志向--游遍千山萬水這個目標前進;走過三川五岳,暢游天竺、大食、突厥,享受國富民強下熱絡的風土民情,听聞鳳家航運蓬勃發展依舊,她的心更是悠游自得,終年難得綻放笑靨的臉,逐漸曝曬出健康的麥色,調和掉本命中不近人情的冰冷,整個人顯得朝氣盎然。
「請稱呼敝人大哥或豁,」攢眉糾正他的稱呼,西門豁對尉遲漣漪雍容的氣度,總是自形慚愧的不知如何自處;乾咳兩聲,清除掉嘎啞難听的語調,他搔頭,窘紅著一張瞼,靦道︰「跟尉兄一北,我真是給比到天邊去了。難怪苗族姑娘不把『風流倜儻』的中原第一才子(他還真敢自封?)西門豁看在眼里。你難道不能稍微平凡一點?」尉遲漣漪鮮行大起大落的情緒反應,跟他站在一塊兒,倒顯得他不夠沈穩、太過浮躁輕佻。
「出了什麼事讓西門兄牢騷滿月復?」西門豁大多數時間都是對自己自信滿滿,而且又自戀的,尉遲漣漪訝異他也會有妄自菲薄的情懷,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沒有。」
一口仰盡杯中殘留的液體,將陶杯甩開,西門豁想到適才听到的傳聞,面容驟然換上驚懼,他草木皆兵的環顧周遭,九彎十八拐的轉換話題,驀然薄責道︰「你不該獨自跑到山上來的。苗族姑娘告訴我,山上有強盜盤踞,」故意打個哆嗦,西門豁舉手投足盡是駭怕的滿面慘白,為了試圖掩飾不安的蹭腳,他欺身過去,向尉遲漣漪低語道︰「听說盡是些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你單獨在此,出了事,咱們都要糟糕。」
「強盜?你我孑然一身,兩袖清風,何須顧慮強盜?西門兄多慮了。」解下系在腰間的翠玉笛,她盤腿坐在崖邊,屏氣凝神,輕忽悠揚的音律自她口中傳出,回蕩空谷,飄揚千里。
「你……」
誰跟他了然一身啊!我西門豁可是身價百倍!尉連也不想想,沿路下來,食衣住行哪一樣不是花他的,他擔心的要死,巴不得收拾行囊連滾帶爬的離開苗區,他卻像沒事人般吹笛做樂,真是不識好歹。
「西門哥哥,不是告訴你山上草寇肆虐,要你帶尉公子下山嗎?怎麼還在此躊躇?快下來了。」清亮的嗓音,穿過跳動的音符,自山腰傳來,說話的妙齡少女頭戴軟呢帽,身著短袍褶裙護腳皮墊,一身耀眼的紫。
由於背光,三人間又隔有一段距離,西門豁只瞧見她亮晃晃的牙熠熠生輝,像是奸笑,又像是極富陰謀的充滿詭異。
狐疑地瞅向前不久還橫亙在他腿問的苗條身影,拉開嗓子吼回去,「多謝姑娘提醒,在下馬上過去。」幾乎剛嚷完,少女便像一陣風般「咻--」地銷聲匿跡。
她俐落的手腳,讓西門豁目瞪口呆,忍不住拍手叫好,「好功夫。」
「白痴。」攀附在樹叢上的身影,嘿嘿諷笑。紫鳳凰手肘後撤,硬是往窩在她旁邊不肯移動分毫、手長腳長、滿瞼黑髯的壯漢撞去,一別先前清亮的嗓音,她刻意壓低音量,老成的喝叱︰「還不給老娘滾下去工作,你欠打呀!」
「姑女乃女乃,你的小手打得我好痛。呼呼!」順勢握住柔荑,湊到嘴邊猛吃豆腐,札木耳咧開的嘴,笑得還真不是普通的蠢。
「我『呼』給你去死!」足靴一踹,紫鳳凰毫不憐惜、惡狠狠的將他踹下參天大樹,擰笑得好不暢快。
「唉呦!瘋娘們,你謀殺親夫呀!踹得這麼用力。」在空中三個翻轉,札木耳臉紅氣不喘的安然落地,踉蹌了下,穩住身形,他拍拍胸脯,裝出一臉「怕怕」的表情,亦真似假的叫可憐。
「誰是你娘子?不要臉!」作勢對他揮舞拳頭,紫鳳凰臉色潮紅,恨不得宰了他。
「好嘛!好嘛!這麼凶。」嘟噥一聲,他沒個正經的從身後「變」出一把狼牙刀來,哈哈自嘲,「算羅!人家根本沒把你看在眼里,你干嘛沒事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開工開工。」
雜沓厚重的腳步聲,遠遠傳來,像是刻意制造出緊張氣息似的,極具「恫嚇人心」的效果;黃土上的落葉沙沙作響,自四面八方包抄過來的訪客,看來為數不少。
咽口口水,西門豁有些不安的欺近尉遲漣漪,警告道︰「尉連,情況不對,咱們趕快下山。」說著想去拉她一把時,寬一尺長一丈的大刀,以橫切面的刀姿筆直劈過來,配合強勁的谷風,唰唰唰地連連飄出剌耳吵雜的颯颯聲響,土匪兄刀法俐落,幾乎削下西門豁一只臂膀。
面對金光閃閃的刀鋒,西門豁顫抖的手指,在他猛然頓住的當口,急急蜷縮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