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已經完全屬于他了……
「行蘊、行蘊——」
「啊?!」他愣了下,忙抬頭,小蓮提了三大串粽子,站在街口咬唇瞪著他笑。
「想什麼呢?走啦!」
胸中暖意融融,他笑得心滿意足,「給我!我來提。」
他趕上去,拉過她的左手,陽光下,那串相思掛在雪白的腕間,搖曳生姿。艷得奪目,紅得耀眼。
「我問你,若你家里人不同意咱們在一起怎麼辦?」
「那我就跟你私奔。不是都說了嗎?天涯海角,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你愛吃粽子,我就開個小店賣粽子;你愛吃點心,我就給你做點心;你愛游山玩水,我就隨你一路;你玩兒到哪兒,我們家的點心鋪就會開到哪兒。」
「不要家里人了?」
「我已兩次放棄他們,不差第三次。」
漸行漸遠,隱隱約約傳來小蓮的笑聲。
從此、從此……就這樣手牽手一路走下去……
執子之手,可惜,不能一起偕老。
直等到他老邁了,雞皮鶴發……雙腿一伸,這回就真要累她來尋尋覓覓了。
那時,又會是何等盛世,怎樣一番光景?
老天啊……是否會再給他們機會?
五年……
十年……
十五年……
又一個二十年過去了。
人世猶未有太大變化,天下還是李家的,只是太宗不在了。這天縱英才的君主,最後也過不了鬼門關。挖空心思調制各色丹藥,只怕幸福不能長久,一心期盼長生不老,基業永固。沒成想,長命的寄托倒成了催魂辣手,雜丹吃多了,中毒身亡。帝位順理成章傳給了他兒子。
民間百姓沒這些奢望,他們只盼在活著的時候可以幸福安康。只有家業的承襲,倒是與皇家無甚區別。
行蘊家也經歷了一次變換更迭。母親死了,行書全權長管家業,幾年前一場疾病,行書也被打倒,纏綿病榻,只得召回帶老婆四處雲游,滿天滿地開點心鋪的行蘊。
春節時,他們終于回來了。大家都很詫異。
這兩口子,算算也是四十歲的人了,連孩子都十五六了。卻還是當初的少年模樣,不見一絲老態。
第9章(2)
長安的冬天非常冷,凜冽的風雪鋒利刺骨。
屋子里生了炭火盆,烤紅的木炭, 啪作響。小蓮抱著手爐坐在炕上吃橘子,旁邊窩團棉被,被子里露出一張白生生的小臉,瞧不出是男是女,眉目五官倒像極了小蓮。
「娘!」剛剛發育的小鮑鴨嗓,粗粗咧咧。這原來是個「他」。
「我也要吃。」
小蓮低頭瞪瞪他,把最後一瓣橘肉也塞進嘴里。
「娘!」
「想吃自己到外面拿。」
「外面太冷了。娘——」
「去!天天窩在被子里,哪像個男孩子?」
少年很不憤,從被子里伸出整顆腦袋,橫眉豎目,「哼!我哪兒不像了?文治武功哪樣我不行?倒是爹,那麼柔柔弱弱的,我看爹才不像男人呢!」
「啪!」小蓮惱了,一掌擊在床邦,冷硬的紫檀木生生被烙上個巴掌印。
少年縮縮脖子,卻挺胸抬頭不肯認輸,「怎麼?我說錯了嗎?!」
「小表,懂什麼?!你爹才是真正的男人!想當初……」
「行了行了,又是那套上天入地,兩生茫茫的蹩腳故事。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少年咧著嘴跳下床,想跑出去拿橘子吃,跑了幾步,突然回轉,若有所思,「娘!我有件事一直想問你。爹、爹……應該和你不一樣吧……他應該是人吧!」
小蓮端了盅子正在喝茶,听他這麼問,一口茶全噴出來,濺到炭盆上,茲茲地冒著白煙。她狠狠捶胸,咳紅了臉。
少年被唬得一愣,苦著一張臉跑過來幫她捶背順氣——哎!要讓爹看見了,不知又怎麼罰呢。
「小表,怎麼想起問這個?」
「爹應該也有四十了吧,看著才二十多歲似的。又不是和娘一樣,他是一個凡人,怎麼會呢?」
「你就想問這個?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啊!這個這個……我……想知道,將來我是不是也能像爹娘這樣?若是的話……那……」
「那你若踫上人間的女孩子,怎麼變得像你爹這樣,可以和爹娘永遠廝守?」她抬眼瞄瞄他,戳著他的臉,奚落道,「小表,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少年垂著臉,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連耳根子都紅了。
「沒用!害羞什麼?當初你爹去魔界和佛界尋我,可知乘的什麼?」
「這個我知道,是小飛哥哥!」
「這就對了!小飛的本相是乘黃獸,他們一族本就稀少金貴,又長年隱居在魔界,知道的人恐怕不多。其實呢,騎乘黃獸可以增壽,一乘增五百年。你爹來來回回地乘了四趟,少說增壽兩千歲。而且,那時你玉煙叔叔為救他,喂了自己的神佛之血。你爹早就不是人了。」
少年抬起頭,紅潮未退的稚臉,難以置信地望著她。
「所以,你當然也不是一般的人間小孩兒。至于你喜歡的姑娘……若真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而她也願意,過幾年,娘怎麼著也會幫你把那個野小子借來一用。」
「那……爹他知道嗎?」
這個嘛……小蓮轉轉眼珠子,打了個哈氣,歪在炕上打發道︰「管他知不知道!快去吧!別忘了給我拿幾個,要挑青的,越酸越好。」
這算什麼?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少年皺皺眉,轉身挑開面前門簾子,一推門,行蘊正站在門口。還是那張蒼白清秀的臉,果真絲毫未見衰老,只是表情有些古怪,似怒似喜,嘴唇也悄悄抖動。
少年低下頭,爹的黑靴子上落滿了雪片,看來……站了有一會兒了。
哎!丙然,原來還是不知道的。可憐的爹爹啊……
「爹!娘差我去拿橘子。」
行蘊揮手將他打發了。屋子里很暖和,小蓮歪在床上,合著眼打盹兒。
她最近越來越貪睡,一天里有一半的時間在打盹。
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伸手撫上她的肚子。微微隆起的小骯,暖暖的。這里面又孕育了一個新的生命。不知不覺就是二十年,三十五一過,他日日憂心著自己逐日增加的歲數。四十一過,他就是半個糟老頭兒了,她依然是花容月貌,他卻要漸漸老去,直到哪天,直接被拉到閻羅殿上輪轉池前報到。容顏雖然未改,可憂心卻從未放松過。
懊來的還是要來。帝王也難逃劫數,何況他一介草民?
本來只想听听兒子喜歡的女孩子,沒想到,竟听到這樣的秘密?
他簡直懵了,且喜且怒。
她怎麼不告訴他,她怎麼舍得讓他日日這樣憂心地度日?
哎!真是他的小魔女啊!
終于!他的諾言也有實踐的一天,他們真的可以生生世世長相廝守了。
他激動地吻了吻她的唇,她被弄醒了,睜著一雙隱隱透紫的大眼,水汪汪地盯著他。
「小蓮……」他將頭埋在她頸間,激動得有些顫抖,「小蓮!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咱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了?沒有輪回,永遠廝守!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想你多寵著我啊。」小蓮摩挲著他的黑發,笑道,「不知道,你會愧疚,會盡一切力量愛我,因為時光有限。我怕,你若知道自己可以綿綿永壽,咱們可以長相廝守,你就不這麼疼我了。永遠把我放在明天,讓我等……」
「怎麼會?再不讓你等了……我……再不讓你飛走了……」
他將她壓在身下,纏纏綿綿地擁吻。
炭火盆里的烈火糾糾纏纏激烈燃燒,所向披靡之勢,足以焚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