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甜澀的葡萄味,倒像烈性果汁。
不知是否錯覺,空氣里靜靜地彌散著血腥氣。一低頭,小蓮的手臂內側竟沾著斑駁血跡。
「你……」大驚之下,行蘊捉過她的手臂察看,「你受傷了?又是上次那個叫影照的?!」
「沒有。」小蓮搖搖頭,想抽回手。
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清秀和尚,此時力氣竟大得怕人。他捉著她的雙腕,前前後後檢視,「還說沒有?!」
石榴紅裙,不知何時飛濺上一片濕斑,仔細瞧瞧,深絳的顏色,原來是藏在紅裙上的血漬。
「這難道不是血?你傷到哪兒了?」
「這不是我的血。」小蓮乏力地笑笑,「不是我的。」
「真的不是?」
他倒是真的很擔心她。
如果說這是經行寺和尚們的血……
酒喝多了,她有些醉醺醺的,斜著眼瞧他,嘿嘿直笑,「這是法度的血。這是你師傅的血。」
「你、你……」他瞪著她,難以置信,攥疼了她的手腕。
「不!你騙我,對不對?!」
「如果是真的呢?」
「不!」
丙然,在他心里,還是那個禿驢更重要呢……算了。剛剛他不也在為自己擔心嗎?她也不是全無地位呢。
只要知道他也擔心自己,知道他會為她心疼,這也就行了。他還說,要陪她一輩子呢。她的一輩子!
「行蘊,」她嘆口氣,輕輕喚他。雖然不想,卻還是不得不為自己澄清,生怕他真的誤會了,怕一句戲言打得自己再難翻身。
「你放心,這血不是他的。這不是人的血。」
听她這麼說,他便漸漸安下心來,也暗暗責怪自己︰他不應該懷疑她的。
小蓮靜靜看著他,神情悲哀。
再回首已百年身。她還有幾個百年?她還多少籌碼?也許……
行蘊在一旁看得心驚,早發現她不對勁了。這血莫不是、莫不是……她有她的危機,她早說過了,不是嗎?
她伸出手,輕輕撫模岩壁上的畫,有些已經上色了,他實在是個天才——這些畫絢爛奪目,讓她想起初見的那些日子。她一徑地逗弄他,拉他下水。
他把她畫得好漂亮啊!
「別哭了,」行蘊為她抹著眼淚,輕聲細語地哄勸,「等我把他們畫完了就回去。最遲明年七月,一定會去。那時我就娶……」
話音未落,便被她撲在地上。
她撕扯著他的衣服,狂亂而絕望地吻他,淚越流越多,流到他臉上,便成了他的。
第4章(2)
「小蓮……」
被勾起的一發不可收拾,他氣喘吁吁,錯愕難擋,忍不住熱烈回應。
都是第一次,陌生的沖動撞擊身心。
仿若兩只野獸。
她毫無章法,胡亂親吻,竟比他還沖動。她本來就是個獸,只有在這時,禁錮多年的本性才一一顯露出來。
男人畢竟只是半個獸。
他不及她。
殘存的一絲理智,他翻身壓住,等她稍稍靜下來。
兩人都是紅頭漲臉,衣衫凌亂。
行蘊氣喘吁吁地說︰「小蓮……不要這樣。」他的呼吸粗重深沉,「我……想娶了你,洞房花燭夜……讓你堂堂正正地做我的妻子。」
他為什麼總是要她等?!不明白!
她不明白,她等不了!
「我等不了!等不了了——」她捂著臉,終于哭號出來,「我以為自己有大把大把的籌碼,快沒了!我快沒了!」
「剛剛我來的時候,遇到幾個天龍八部眾,他們受命來捉我,我、我打死了兩個,剩下的逃回佛界了。行蘊……我打死護法天龍了……」
「很多年前我的主人、我的主人……他和神界的天女私奔至人間,不過錯手打死了一個小護法,可主人卻是佛界最舉足輕重,最厲害的護法菩薩啊……佛界竟派了八百天龍八部眾來捉拿他,後來、後來又派來四大天王連同三十神將,在他的血陣里激戰三十天也不過打成平手,最後……佛祖親自作法……他才被生擒……我是什麼?!我又怎及他百分之一?我逃不掉了……」
「我不怕入三惡趣,我也不怕神魂俱散,我只怕……」
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口,聲嘶力竭,哭啞了嗓子。從未見過她如此脆弱,她本該活潑嬌俏,信心滿載的。
真的沒有希望了嗎?他捧起她的臉,淚流滿面。
「小蓮,」他輕輕吻著成串跌落的淚珠,卻怎麼也吻不干兩人的眼淚,「小蓮,這樣我更不能要你。我一定要畫完咱們的故事——明年七月,你披著嫁衣,做我的新娘。一定會沒事的,咱們是天作之合,不是嗎?一定會有辦法的……上次你不是也一樣活下來了?這次也一定可以的……」
上次、上次是因為玉煙的藥啊……
玉煙……玉煙——
她頓生出希望無限,玉煙一定有辦法。
一定的!
他是他的兒子!他是佛界曾經的第一護法菩薩韋馱的兒子啊……一定有辦法的!
找到雲來客棧時,他的房間黑著燈。
小蓮飛到窗邊,化作紅煙鑽進去。
屋子里有兩張床,東西分列。玉煙睡在東邊的床上,她正想上前喚他,另一張床上的小飛已經醒了,躥身擋住。
「你想干什麼?」
「我有事求他幫忙。」
「先生睡了,有事明天再說!」
「生死攸關的大事,明天就來不及了。躲開!」
「不行就是不行!」
小飛瞪著她,忽然周身銀光一閃,顯出本相。通體雪色,狀似狐狸,卻比狐狸高大美麗許多,背上還有兩只月色大角。
原來他是一只乘黃獸。
小蓮不理他,緊走幾步,手臂卻從後被一口咬住。
兩只絕世難尋的異獸,靜靜對質,互不相讓。
小蓮使勁地揮著手臂,兩人便撕扭起來。
「哎!」床上的人輕輕嘆口氣,翻身坐起,「你們這樣鬧,還不如直接叫醒我呢。」
小飛狠狠瞪她一眼,化回人形。
點上蠟燭,屋子里頓時清明許多。
玉煙披了衣服坐在桌邊,頭發也沒扎,披散在背。
桌上擺了只紫砂壺,小巧精致,不似客棧公用的物品。他斟了一杯茶,遞給她。小蓮搖搖頭,沒有接。他也不甚在意,湊到唇邊,慢慢地喝。
棒夜的涼茶,他倒喝得很香。
「玉煙,我想求你幫忙。」
玉煙點點頭,讓她說下去。
「怎樣才能讓他們放過我?」
「他們還不肯放手?影照不是將你打成半死,還收走了那支金剛寶杵?!那是我父親叫你保管的,你也發過誓,杵在人在,他們不會不知道啊。」
「……」
「你還不知道?」玉煙嘆口氣,她果然變笨了,「你放走我父親,不管是否自願,我都欠你的。所以才和影照私下商量,讓他自動請命來拿你,打到瀕死,帶走那枝寶杵交差。我再用藥將你救活。」
「只要我活著,他們就不會放棄的。」
小蓮看著對面這張臉,恍惚間,昔日的主人又回來了,「今天我殺了兩個護法!」
他並不為所動,垂著眼把玩手中的小茶盞。
「你知道,」他溫柔而淡漠,靜靜地說,「我父親與第六天魔王的交情嗎?」
「……」
「沒錯,就是洵行。」
他歪著頭,輕輕地笑著,「我也沒想到,佛界的護法菩薩與統帥四自在天的魔王竟是亦敵亦友,惺惺相惜。他帶著母親的魂魄投胎前對我說,他做護法菩薩時,掌管自在天的魔王洵行多次邀他到魔界,他是專責與魔界戰斗的,自然不肯,大大小小打了許多仗,也是各有勝負。洵行又使盡惑人意志心魄的招數,總不見效,非常佩服,便不再糾纏。他也很敬重洵行,兩人竟成了交心的朋友。後來與佛界翻臉,洵行又邀他到魔界,他還是不肯,最後的血戰,他也將洵行擋在陣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