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一騎紅塵妃子笑,那時明月就有大難臨頭的感覺——」她喃喃自語,笑得越來越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原來是什麼,如此又怎樣,她卻又是不說了。
向來沉默的男人卻很是贊賞地看著她,唇角淡淡上挑。
她嘆息,知道自己終是在劫難逃了。
但知道自己在劫難逃是一回事,到底要不要逃則是另外一回事了啊。
她向來自詡為人機巧,心計深沉,智慧非凡——如何肯如此輕易地舍了自己自由?
所以,既然不樂意輕易舍棄了自己自由,便拿東西來換吧!
她瞪大眼,實在是越來越習慣在這個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面前明白袒露一些屬于明月她的真性情。
「南海珍珠十串,和田玉如意兩柄,三尺紅珊瑚九株,翡翠並瑪瑙鐲子十對,湖繡錦緞十八匹——」
手捧即將發往金陵的下聘禮單,她忍不住咽咽口水,聲音有些發抖。
篤。
「晏爺,您真的是——」她呵呵假笑兩聲,眼珠子說什麼也不肯離開那寫得長長的紅單子,一行一行地仔細看過,到得最後,看到那最後一項的下聘之禮,她失聲大喊出來,「其芳齋?!晏爺你竟然將其芳齋當作聘禮送了出去?!」
天啊地啊玉皇大帝啊臂音菩薩啊如來佛祖啊。
篤。
男人竟然輕抿一口茶香,漾著春暖花開禍國殃民慘絕人寰的笑容,烏而清澄的眼眸直直凝著她。
啊,要死了啊!
篤。
她立刻三魂歸位,顫顫地捧著那絕對重若萬金的紅單子,小小聲地商量︰「晏爺,這其芳齋,就免了吧——」
嗚,如果送到金陵去了,她還到哪里去吃那好吃的金貴糕點啊?
篤。
男人繼續抿著茶香,繼續拿春暖花開禍國殃民慘絕人寰的笑容蠱惑她,引誘她——
本!
她用力咽一口急促分泌的口水,有些惱地分出小心捧著紅單子的一只手,狠狠壓到有些發燙的鼻梁上,含糊地繼續努力當說客︰「晏爺,您就放過其芳齋吧?」
她其實一點都不想——
篤。
第八章在劫難逃(2)
她索性緊緊閉上眼楮,再不肯去看那要麼不動明王功厲害到極處、做什麼也淡淡漠漠、要麼卻又拿春暖花開禍國殃民慘絕人寰的笑容蠱惑人神志的男人。
不看,不看,不能看,不敢看,不可以看啊!
篤。
她用力背過身,將手中的紅單子用力揉扯扔到地上。
篤。
她哼也不哼地索性拿雙手緊緊捂了雙耳。
不看,不听,不語。
如此,總可以擺月兌那男人了吧!
她無奈地笑笑,心中,卻是酸澀到了極處。
暖暖的氣息卻淡淡從她身側撫來。
她身子不由一僵,頓時連氣息幾乎也不敢用力了。
緊捂在耳上的手被輕輕捂住,僵硬的身軀被慢慢攏住了——
她心中突然莫名苦楚,緊合的眼楮如被絲線牽引,慢慢睜了開。
紗窗之下,午後暖暖的陽光輕盈地穿進屋來,斜斜的影子,在地板上慵懶地——依偎成雙。
依偎成雙。
她不知為什麼,竟有了想大笑的心情。
卻只是淡淡嘆息了聲,緊捂雙耳的手慢慢松開,再慢慢地上前兩步,將地上那看似慵懶依偎的斜影冷漠地分開,再分開。
轉身,倚在書案之上,她斂著似笑非笑的眸,看那紗窗之下、暖陽之中的男人——默默無語。
「晏爺。」很是鎮定地開口,一向軟軟而清亮的聲音,卻是沙啞到讓她自己也心驚,無聲地咳嗽一聲,她仰首,不要再看這男人明明含了情意的眼眸。
他竟在何時何處因何生了情意?因她而生了情意!
「晏爺。」心驚也不過是轉瞬即過,只剎那她已恢復了清亮而軟綿的聲音,如以往那般雲淡風輕地笑嘻嘻道,「我只听說過為求美人一笑而烽火戲諸侯——呃,還有‘一騎紅塵妃子笑’,」頓了頓,她繼續笑嘻嘻地眨眨眼,厚臉皮地道,「卻從來不曾听說過為了求美人允嫁而送糕點鋪子的啊!」
男人沒有什麼表情,自被她推開後便淡淡的眼神,卻讓她很奇異地放松了不少。
「明月不知晏爺是做何想法,竟突然無緣無故地提起‘聯姻’之事來?」垂眸,她瞅著地上翻蓋著的紅單子,再笑,「原本明月設想的是,晏爺便接了金陵明家的寶庫之匙,代為送達天听,還金陵明家一個自由身便是。與晏爺聯姻金陵明家是萬萬不敢肖想的——不過想來這自有晏爺的用意,原是根本沒有明月置喙余地的。但話卻須說在前頭才好,若是晏爺真的想迎娶金陵明家之月為妻,則必定是真心誠意才是。」微抬頭,她迎上男人清澄的視線,笑著道,「敢問晏爺可是真心誠意?」
男人竟微皺眉,很是不滿地瞪了她一眼。
「啊啊啊!」她頭皮再度開始習慣性地發麻,苦笑道,「晏爺是真男兒,向來是——既然能主動提起聯姻下聘之事,想來自是真心誠意了。」頓一頓,又道,「可敢問晏爺一句,晏爺到底是如何真的動了塵緣凡心?」
男人卻依然是冷清著烏而澄清的雙眸,很是不滿地瞪她。
「還是讓明月來猜?」她模模鼻子,有些尷尬。
她總是羞羞的女兒家,卻這麼與一個男人討論鸞心動漾,總是——
嘿嘿笑一聲,她才不管什麼矜持什麼嬌羞呢,想知道自然要問的嘛!
「當初明月施了苦肉計進晏府來,晏爺只是存了相互利用之心,對明月絕對沒有一分半點的憐惜之意,是吧?」
她也不看男人什麼表情,只看他玉色手指微微動了動,便知自己說得不錯,點點頭,她繼續往下猜︰「再後來些,看明月一點也沒有什麼女孩子家的矜持,總是大大咧咧,又極是貪吃,對明月自然更是不以為然,甚至有些不屑鄙視了,是吧?」
想起從前自己種種事跡,她即便自認臉皮再厚,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兩聲。
「等到了那夜晏爺請我分食那位黃公子星夜為您送來的奇異果子,晏爺——」她微頓,苦惱地一笑,「其實那晚晏爺曾入過我臥房,是吧。」
男人目光一瞬,直直瞪她。
「啊,明月不是說晏爺偷闖人家女兒家的香閨有什麼不對——」
她即便沒有拿眼去看這個男人此時的神情,卻也能猜出他此刻的心情的——總不會是什麼慚愧啊愧疚啊,估計自覺悔不當初倒是一定的!
「而後自那時起,晏爺看明月時的眼光便有一點點的不對勁了。」她垮肩,嘆息,再扮個鬼臉,「只那時,晏爺只怕已對明月起了心思了,等到晏爺費心思在東籬亭宴請黃公子卻命明月忝陪末座時,晏爺似乎便開始對明月生了一丁半點的好感——」
男人听到此處,竟唇角微微上勾,淡淡笑了笑。
她卻是暗中撇唇,心中嘔得厲害。
「再等到從山水畫卷那里听了明月在竹林茅山中似是無意間對他們說的那番關于‘男兒抱負’之語,還有就是將那首《望岳》改成《少年行》,晏爺即便想不注意明月卻也是不成了!」她仰首,甚是懊惱地嘆息,「再到晏爺生辰醉酒,明月只怕已經是逃不月兌晏爺掌心了——明月便知道,做人還是沉默一些的好啊!」
男人卻是唇角更上挑得厲害,幾乎是無聲地噴笑出來。
「明月其實早就後悔啦,沒事做就沒事做嘛,卻去惡意挑撥那兩個聒噪的小善財童子做什麼!好啦好啦,到頭來挑撥得他們拍拍手一騎而去,卻將明月推進了火坑——」她立刻再亡羊補牢地再討好地加上一句,「呃,是明月沒有能耐,實在是承擔不起輔助晏爺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