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有些屏息地望她。
她依然翻看著桌上的各類文件,聞言,只是輕輕一笑,順手拿起簽字筆,在指間慢慢旋轉。
小周原本是崔保淶的秘書,跟隨崔保淶也有三個年頭,自然對這個小動作很是注重——每當崔保淶要下決議或者心情不愉的時候,簽字筆便會如此轉個不停。
「樊總,很抱歉,大概是我沒同王經理溝通清楚,我立刻就去找王經理,請他們快一點。」小周試圖彌補自己的過錯。
「小周,你知為什麼崔總將你調來京城幫我麼?」停下手指間的簽字筆,樊素敏抬頭,微笑著朝她眨眨眼。
小周一時有些愣住。
她的記憶里,這位年僅而立卻已成為樊總的女子,向來沉穩干連,聰慧伶俐,無論再如何脾氣不好的人同她共事,也尋不出她一個錯處,是保淶建築少有的人人贊譽有加的完人。但此刻,這有些調皮地笑著朝自己眨眼楮的女子,卻竟是她從不曾見識過的風貌。
「崔總說、說我是本地人,可以方便我回家。」她結結巴巴。
「還有呢?」女子微笑著歪頭。
「還有,還有,崔總說我平日里同同事有時候太過疏遠,要我同你學學。」她登時一怔。
「哪,我問你,你同財務部王經理他們熟嗎?」挑下細長的烏眉,放下手中的簽字筆,樊素敏笑。
「……我明白了,樊總。」小周有些臉紅地低頭,徹底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啊,她如今是樊總的秘書,只須向樊總一個人負責就好,為了不識相的陌生人,她主動去擔什麼擔子?又換不來別人的感激。
「別辜負了崔總的良苦用心,好好干,以後我還要你助我一臂之力呢。」素敏笑著站起來,將簽好字的文件遞給她,示意她出去。
小周紅著臉,很認真地點頭,抱著文件出去了,將門與她細心地關好。
門合起,偌大的辦公室只有她一個。
收起臉上的笑容,她輕吐一口氣,抓起電話,直接撥了財務部經理辦公室的分機。
電話鈴響過了三十秒,終于被接起。
「喂——」懶洋洋的一句。
她皺眉,卻笑著說︰
「王經理,你好,我是樊素敏。」
「哦,樊總啊,我們正忙著整理這個月集團的財務報表呢,如果你沒事,我先掛了。」
「我沒事,只是想問問王經理,這些天忙不忙得過來。畢竟剛從保城搬家過來,總會有不便之處。」她笑著,唇邊卻無一絲的笑意。
「是啊,所有的東西都亂糟糟的,可不如在保城自己家里順手。」王經理冷哼。
「不便之處,還請王經理多多見諒。」她拿起簽字筆,慢慢在指間旋轉,清涼的眸子,卻微微眯起︰「或者,我轉告崔總,請他將王經理調回保城,我這里事務繁雜卻又沒多少要事,隨便再聘一個財務經理也就是了。」
「樊素敏——」王經理猛爆一口,而後又軟下來︰「樊總,您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這里廟小,供不起大菩薩。」她冷下聲音,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說給這個人听。
不就是仗著自己是保淶建築的開山元老麼,不就是不樂意屈居她這個女人的腳下麼,不就是想給她一點顏色看看麼?
可惜,她向來不是吃素的。
保淶建築從現在起,主要業務都將轉移到京城來,保城雖是根基,但今後,重要性勢必要落于京城分公司之後,倘若依然任職于保城,從另一方面看,與犯人流放也無多大的區別了。
所以,她突然橫空殺出,出任京城區的總經理,才引起偌大的反響。
借由歷史上有名的北魏遷都典故,她的任職,勢必,將為保淶建築內部盤根錯節的權力之爭,引來一輪無法避免的大洗牌。
崔保淶力排重議,一力將她提攜並推上最高峰,目的之一,便是為此——要借她之手,將許多腐朽枝節從保淶這棵想茁壯成長的大樹上無情截去。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她既然如今坐在了這里,便不懼任何的艱險與刁難,會努力地將她的位子好好守衛下去。
「不就是雲青山莊股份收購的資金預算麼,我正在忙這件事呢,等一下完成了我立刻送去樊總辦公室,總不會誤了樊總的工作。」
電話線那頭的服軟在她意料之內,她輕輕哼一聲,卻不肯搭話。
「對了,樊總,市場部章經理昨天遞來申請,想提高下季度市場部的經費預算,我還沒答復他呢,您看我該如何做呢?」
「王經理,您從保淶建築成立之初就跟隨崔總打天下,見識自然比我這個小輩高上許多,哪里由得我來為您指手畫腳,您說,是不是?」她聲音放得極輕。
「呵,樊總,您太自謙了!我這就電話章經理,要他將預算申請直接送到您辦公室,您看,可以嗎?」王經理立刻笑著接下話茬。
「那就麻煩王經理了。」她淡淡地笑一聲,不等電話線那頭傳來回答,便徑直掛了電話。
得罪人的事,從現在,開始了。
略挑唇,她坐在大班台之後,輕輕一笑。
西塞山前白鷺飛,
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綠簑衣,
斜風細雨不須歸。
她是女兒家,也曾想過只做一個嬌滴滴的女兒家,青箬笠,綠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如此,甚好。
什麼傾國傾城,什麼萬水千山,什麼鮮花漫天,什麼幾度飛鴻。
她可以什麼也不想要,什麼也不想爭。
只如今,卻是機遇自己主動送到了她面前,她如何可以,不伸手接過?
這世上,並非只有男兒壯志在胸,她也有夢想,想要,實現。
她走馬上任,所做的第一要事,或者說,今後幾年,她能否順利地在這個總經理的高位上繼續端坐下去,她要拿出手的功績,便是這一件。
以雲青山莊收購為扇面的起點,盡可能地拿下雲青附近所有的山區所有權,建立以休閑別墅為主旨的商業開發區,或甚至,將這一區開發成為京城外環之外的商業衛星城。
這一浩大的工程,如果功成,所獲利的,將不僅僅只是保淶建築將從此雄于京城地產界,再無人可以輕易撼動之,更為這一區的發展,將有功在千秋的豐績。
有許多的人在暗中等著看她的笑話,更有更多的人在暗中嘲笑她,此舉無疑是痴人說夢。
因為,僅僅是啟動資金,預算已經以十億計。
單單僅憑借保淶建築一家公司的力量,即便有銀行等融資機構的參與,更甚至或許拿到政府的政策扶持,但想要實地地施行起來,困難,不是一點半點可以述之。
如果執行期間,稍有一絲的不慎,或者只要有一方面的資金鏈連接不到位,崔保淶消耗無數心血才締造而成的保淶建築,將功虧一簣,從此消失于所有人視線。
鮑司內幾乎所有人都會罵她自不量力,恨她讓自己從無憂無慮的安樂窩重新搬到了過去提心吊膽為生計奔走的窘迫境地,更恨她一個小小的女子,竟將自己打壓到了低層。
可是,她一點也不在意。
那天,她從崔保淶手中鄭重地接過任命書,崔保淶曾與她說過這麼一段話︰
我不想我一手構造的理想世界,成為貪圖享受的安樂窩,我不想我拼搏奮斗的夢想家園,成為不思進取的墳墓。
我要的,不僅僅是保淶的茁壯壯大,更是,可以是黑夜里為青年人指路引導的那顆星星。
或許有些理想化,但,在她听來,卻是最最的平實。
在這個物欲縱流的社會,什麼才是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