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井13號地的放棄,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損壞了我們公司的形象,如今如果再放棄其他地塊,我們公司如何在京站住腳跟,更不用說其後的發展了!」
「投資休閑別墅項目,雖然今後的或許效率可觀,但前期投入太過巨大,且回報周期實在有些漫長,如果稍有不甚,只怕會損及我們公司的根基,況還未經過前景分析論證,是不是有些盲目?」
……
她有些累地揉揉額頭,對一波一波的質問,選擇一言不發,沉穩地坐下,端起茶水,緩緩啜飲。
她只負責為公司尋找合適地源,其他,一概不在她工作範圍之內。
崔保淶望望她,略皺了皺眉,簡單說了幾句,便吩咐散會。
「素敏,很累?」
散會後,他直接將她帶到自己辦公室,親自為她泡好一杯雨前龍井,放到她面前。
「不是累,是犯困了。」自從大學畢業後就進了保淶建築跟著這位老板,素敏早已習慣在老板面前有話直說,從不隱瞞。
「我放你一星期假,好好休息一下吧。」崔保淶溫和地拍拍她垮下來的肩,微笑。
素敏吃驚地瞪大眼楮,用力地瞅自己這突然慷慨大方到讓她不認識的吝嗇老板。
「我答應過你的啊,長井13號地結束後,就給你假。」崔保淶有些沒面子地哼一聲,坐回大班台後,拿著簽字筆在手指間轉啊轉,「雖然13號地沒到手,可你任務總算完成的不錯,假自然要給你休的。」
「老板,您說的是真的?」她還是不肯輕易相信。
「君子一眼,駟馬難追。」她家老板再哼。
「嘿嘿,老板您是君子,當然難追。」她立刻笑眯了眼兒,笑嘻嘻地捧著清茶牛飲半杯。
「一說給你假,就立刻生龍活虎啦?」崔保淶哧一聲,將轉個不停的簽字筆丟開,翻開她煎熬了數個星期的報告,沉思地問她︰「怎麼突然想起投資休閑別墅來?」
她不答,只放下杯子,站起來,走近大班台,指指桌上的筆墨紙硯,挑挑眉毛。
「明明毛筆字寫得不好,還要逞能麼?」崔保淶有些笑地揮揮手。
「老板,你就說你心疼你這些寶貝,不舍得給人用好了。」她暗中扮個鬼臉,卻毫不客氣地拿起那塊墨掂了掂,再聞了聞味道。
「北京一得閣的上等墨啊。」她嘆息。
「所以,麻煩你給我省著點。」崔保淶笑著搖頭,將大班台上的東西收拾了番,給她騰出地兒來。
她嘿嘿笑兩聲,熟練地磨墨,而後手腕旋轉,開始潑墨揮毫。
她自幼性情外放,家里因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十分的疼寵,長輩為求她性子沉穩些,曾專門為她請師教她寫毛筆字,但她總耐不下性子,只學了三年便撒潑耍賴,再不肯學下去。因此,毛筆書法于她來說,只不過剛剛入門罷了,想拿出手來還是不成,但若字數不多,她又有心賣弄,一個一個柳體小楷寫下來,工整秀美,很是能唬弄外行。
所以,當她得意洋洋地放下手中小毫,望著宣紙上自己的大作,十分的自得。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誓不還。
崔保淶低低讀過,望眼她嫣然而笑的模樣,心中一動,低首,再仔細地吟上一遍。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誓不還。
這是唐王昌齡《從軍行》中一首。
「素敏,你是想……」崔保淶沉默許久,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面色漸漸凝重。
「我那日行走山間,突然就想起這首詩來。」她不肯正面回答,只笑嘻嘻地將毛筆洗淨放回筆筒,輕松地踱回沙發前,端起早已涼透的那半杯茶一口飲盡。
「用這個做休閑別墅項目的主旨,是不是太過冒險。」崔保淶望她。
「您是生罰決斷的老板,自然是您拿主意。」她輕飄飄回答。
「好,一星期的假你不用休了。」她家老板很爽快地做出決定。
「……啊?」她傻眼。
「啊什麼啊?我不是生罰決斷的老板嗎?」她家老板突然板起臉,冷哼一聲。
「可是,可是——」她結結巴巴。
「可是什麼?你在外面混了幾個月,到頭來就這麼一首唐詩就算是完結了?」她家老板鐵手一揮,直接將她往門外轟︰「兩個選擇,一個是繼續給我混著去,一個是給我解釋清楚!」
她臉皮抽啊抽,抽啊抽,終于悻悻吐出一口氣,恨聲擠出三個字︰「耿中一。」
「什麼?」崔保淶愣了下。
「中新建設似乎也瞧上了雲青山莊。」她有些頭疼,將離開雲青那日卻十分巧合地巧遇耿中一的事簡略地說了一遍。
「耿中一……中新建設?」
崔保淶沉思了會,皺眉問她︰「耿中一親口告訴你,他是中新建設的人?」
「……他不是?!」她張口結舌。
「中新建設或許有他的股份,但他絕對不是中新建設的人。」崔保淶有些受不了地捏捏額頭,簡直不知該怎麼說他這手下愛將了。
「……老板,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其實認識中新建設的宋明憲和那個……耿中一吧?!」她的小心肝開始咚咚嗆敲個不休。
「我,宋明憲,耿中一……是從同一個大院出來的。」她家老板用力嘆出一口氣。
……
……
她徹底呆了。
……
……
砰!
崔保淶望著幾乎震成兩半的桃木門,深深勾起唇角,卻是,無論怎樣用力,也擠不出一絲笑紋來。
他這位心月復愛將,終于被他逼得暴走了。
憶起數周前那拍賣大廳角落,憶起當時他這心月復愛將為取信他,而可笑好玩的那場激情熱吻的戲碼,他再次重重嘆了口氣。
就著硯中尚余的殘墨,他拈起一支狼毫,輕輕沾染濃墨,靜靜地在那首《古從軍行》後,同樣用柳體小楷寫下幾句。
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游俠多少年。
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間。
寫罷,又輕輕嘆了口氣。
少年,游俠,意氣。
而今,少年已過而立,游俠夢早已清醒。
緩緩放下狼毫,他望向那整齊的柳體小楷。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誓不還。
他低低吟罷。
青雲,孤城,誓言。
隱隱的蕭蕭風雪,竟慢慢由心底狂卷盤旋而上,錦旗獵獵,少年游俠的夢想,再次,撲面而來。
不破樓蘭誓不還啊。
沉思半晌,他終于拿起手機,尋到一串數字,慢慢撥了出去。
「中一,或許,我們應該談談了。」
知道自己傻子似地賣力演出,最後卻被人當面嘲笑的尷尬心理嗎?
到頭來不過是一場娛樂他人的可笑戲碼而已。
呵呵。
敝不得當初那個男人並未怎樣的反抗,怪不得她老板會是那麼怪異的神情,更怪不得那個男人會報復似地隨手抓她去演一場無聲拒絕的戲碼。
卻原來,她真的是傻子。
真真是傻子!
冷著臉,對一路的熱情的客氣的招呼全部視而不見,她直接從公司乘電梯下達負二層的停車場,有些泄憤地扯開自己QQ的前門,她坐進去,緊緊合上門,狠力拍一下喇叭,尖銳刺耳的笛聲,卻讓她不但得不到任何的發泄,反而更憋到無法呼吸。
算什麼,算什麼,算什麼?!
舒緩的笛子獨奏悄悄響起。
她看也不看手機,只悶頭爬在方向盤上,用力喘息。
算什麼,算什麼,算什麼!
鍥而不舍的笛子獨奏連續漂浮在她的耳邊。
她有些怔怔地听著這笛子聲,突然覺得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