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笑話奉恩呢,我只是在開心我終于有了將奉恩偷偷藏起來的理由了啊。奉恩從此便只是我一個人的了呢,誰來要,我也不給,奉恩的所有,只能是屬于我的,再也不許別人看。
我才不是你的!
同我拜了堂,飲了交杯酒,冠上了我的姓氏,你當然便是我的!
哼,誰稀罕!
自然也是我稀罕啊,奉恩。
想再反駁,茫茫的雲霧卻愈來愈厚,終于將她完全地包裹住,迷離的眼,漸漸合起,自得知自己命運的那一刻起便不曾真正歇息過的靈魂,終于肯沉沉地睡了去。
至少,在這一刻,是酣然沉睡著的。
睜開眼,默默的視線默默地瞪過眼前依然熟睡著的一張男子面孔,再默默地瞪過攬在自己腰間的一只臂膀,默默的視線最後停佇在自己光果的前胸上,不再移動。
柔滑的大紅錦緞被子將她的胸口以下掩得十分的密實,除了蜜色的肩頸,她並無一絲其他的春光可以再外泄。但大紅的錦緞被子之內,即使不用眼看,她卻知自己所有的春光早已被啃噬殆盡,再也沒有了趕快隱藏的必要。
只要是女子,大抵都會經受這一切,大抵都會有這無可奈何的一日的到來吧。
少時的快樂時光,阿娘闔然長逝後、偷偷躲在無人的柴房里嚎啕大哭過最後一次時的惶恐無依,強忍著生平最大的恐懼踏進陌生環境時的忐忑驚慌,小心翼翼地討好著所有的人戰戰兢兢地瑟縮在不顯眼角落的奴僕生涯,漸漸找到了自己存在意義的興奮時光,被無情顛覆了的一次再一次的自由——
到頭來,她,還是只能依附在別人的身影之下,只因為,她,是女子。
是女子。
第4章(2)
「奉恩,女子怎麼啦?女子可是一點也不比他們男人差的!等你自由了,來找我吧,我教你如何將自己的命運掌握在咱們女子自己的手中!」
將軍夫人拉著她的手,笑眯眯地望著她,目光中是她從來不敢想象自己能擁有著的堅毅與坦蕩,自信與力量。
「奉恩,這人世間本是如此啊,便是如此看待女子的,便是處處的人心險惡。任你再如何的志向遠大,依你其實從不曾有過經商的經驗,一個女子從商,絕不是你想象的那般輕易,那般簡單。只靠你一個人,依你單純的性子,是如何可以安然存在于這現實的外界,何況是獨自生存下去?奉恩,留在我身邊才是你應該的生活啊,沒有任何的煩惱,更不用再操心你的家人是否又會衣食無著。你只要做好我的妻子,這一生一世,便這樣的同我晨昏共渡,又哪里不好?」
申天南捧著她沉默的小臉,嘆一聲,目光中是她不想看到的,決不放手。
是啊,她是女子。
所以,所有女子都會走的同一條人生之路,而今,輪到她開始走。
不必睜開眼,他也能感知正在默默打量著他的那一道視線,是不甘,是不情願,是無奈,是內心掙扎後勉強的認命。
嫁給他,真的還有哪里是她不滿意的嗎?
這世間,作為一個男人,這輩子所希冀擁有的、所奢望能夠得到的,他應該是全都擁有了啊。他送她的,有一世無憂的富裕生活,有顯赫尊貴的主母頭餃,更有他作為一名男人其實並不該發下的一生一世絕不背棄的誓言——可,為什麼她還不肯開心,甚至在他擁有她的那一瞬,會不自覺地淚流滿面?難道是他給的還不夠,喜歡她還喜歡得不能讓她放心?她,還想要他的什麼?
真心嗎?她要,他自然給。喜歡嗎?她求,他自然允。
不可諱言,他為了得到她,的確是運用了商賈的奸詐心思,確實是耍了一點點小小的心眼。可是如果他不這樣做,他該如何將她納入他永遠的掌握中,他該怎樣將她收藏在自己的地盤上,讓其他的人再也無法得見她的淡雅笑顏?
他是商人,是從來只為自己考慮的重利商人啊,是最了解怎樣的女人才是他最應該擁有的妻子的真正男人。
少小的父母雙逝,在爾虞我詐的家族中掙扎著保全自己爹娘留下產業時的被欺詐被出賣,一步一摔一踫壁的步履艱難,咬牙忍下所有時的生不如死。
幾乎是拿性命搏回來的申家船塢產業,這一輩子,他永不會放手,他只肯將它傳承給擁有他血脈的子孫!這一生一世,他再也不會輕易地相信任何人!
終于拿回自己所有時,他指天發誓。
而後,他開始尋找可以為自己孕育骨肉的妻子人選。
其實,在五年前她離府回家之時,他對她並沒太大的在意。她出身貧微,而人也不是那麼的聰慧,模樣更是毫無出眾之處,這世間比她好過千倍百倍的女子大有人在。
但自小將他帶大的大管家卻不同意他的看法。
「那孩子有擔當,肯為了家人想也不想地賣身為奴,更何況那家人其實只是收養她的遠親而已。這樣的女子,世間已是少有。」
「那又如何?」他笑道,內心卻已動了一動。
「少爺,您曾同她開過玩笑,說等您二十弱冠會用八台轎子去接她。」
「是啊,她竟然會信以為真,還要我不要忘了帶好多好多的聘禮呢。」他早在她在書房當差時便知她愛財如命,每月月末發放俸銀的日子是她最最歡喜的時刻,而他在閑暇時為了讓自己放松一下,曾玩笑著教她讀書識字,允諾她每學會一個字,便賞她一個銅板。此後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她學會的漢字已逾三千,遠遠超過時下即便是富家的千金女子們的所學。
「她是信以為真了。」大管家靜靜地道出他所不知道的事實,「她的確是在等著您用八台轎子去迎娶她,為了這,她不惜逃婚,將她義父好心代她定下的一門親事推掉了。」
他頓時愣得說不出話來。
「余奉恩是怎樣溫順的女子,少爺你是知道的。這次,她幾乎算是大逆不道的了。」
「那、那——」
「她準備將自己再賣身成奴一回,好還掉她義父家早就花光的她的那一份她從沒見到過的聘禮。」管家揚眉瞅他剎時十分難看的俊臉一眼,聳聳肩膀,「還有,她名義上的小弟還正在寒窗苦讀,她名義上的妹子也到了成親的年紀,因為要嫁的是位秀才公呢,所以,這嫁妝是萬萬不可寒酸了的。」而她的義父,則已經癱瘓在床多年,更是需要時時的照顧——千斤重擔壓在一個年僅二九芳華的荏弱女兒家的身上,她沒有將自己索性賣進煙花之地、青樓所在,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他沉默無語,內心卻已有了計量。
「我將她重新接來府中幫忙,每月的俸銀是紋銀二兩整。」大管家花白的胡子微微翹起,精光內斂的眼玩味地瞥著他,「少爺,您何不看看她到底值不值得您下個決心呢?」
望著老管家殷切的目光,他依然沉默無語,只輕輕笑了笑。
于是五年來,他雖照舊依著自己的習慣過著日子,打理船塢的產業,閑暇時也不忘如時下所有男人們縱情聲色一刻,每年納個美妾犒勞一下自己一年的辛苦。但在暗中,卻也在無時無刻地估量著她,盤算著她是否可以成為他的妻子。
在他有意無意的默許下,大管家不著痕跡地將府中幾乎所有的雜務給壓給她處理,而他則放任她以書房大丫頭的身份卻匪夷所思地管制起他的所有姬妾——于是在三年前,他已經完全確定了︰盡避她貌不出眾,盡避她出身低微,但事實證明,她的從容不迫,她的雍容大度,她的處世手腕,她的聰慧圓滑,已經說明她完全可以勝任金陵申府的當家主母,完全可以成為他申天南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