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麼啊?」難道她說得不對?
「我笑了嗎?」循著聲息,他上前重新握住連翹的手,緊緊地握住,「我是說,連翹說得很對呢,我們的命運、我們的以後全都要靠自己的手,這與上天沒有一點的關系。」
「我爹爹告訴我的呢,當然是對的!」
他再輕輕一笑,想將這個話題壓開去,便道︰「連翹,你不喜歡這里是不是?」
「是啊,我只要一想到擠住在屋檐瓦弄下的那些人,心里就悶悶的。」那些從來沒有在爹爹告訴她的故事中出現過的窮苦生活,那些衣衫襤樓的老少男女——不知為了什麼,她好不忍心!
「連翹心里悶悶的是因為連翹的心是好的啊。」他笑,拉著她手腕憑借著來時的記憶往回走。
「那你的心呢?你的心也是好的啊,難道不會悶悶的嗎?」隨他走了兩步,她眼尖地看到地上的石子路有些凹凸不平,忙快走一步,換成她牽著他回走,「雲遙,你不知道哦,我越來越佩服你了!」
「哦?」他笑。
「你的眼楮——」先小心地左右看了下,見四周圍靜靜的,並沒有他人的在場,連翹才放心地小聲說出來,「你的眼楮還是看不到光亮啊,可這一路上走過來,卻沒有一個人識破你哎!」
回想這由嚴冬到初春,由白山黑水到溫暖江南的一路之上,舉凡是夜晚投宿客棧、在半途中歇息用飯,甚至是挑選兩人的穿戴衣服——他都從容鎮定一如常人。竟然沒有一個人識破他雙眼不能視物的事實!害她原本的擔心沒有一點派上用場。
「我從會說話時就在這人世間打滾,熟悉人世間的一切,天底下能騙到我的人可是不多呢。」雲遙揚眉,頗是自豪地笑了聲,「丫頭,我說過的啊,我能與常人無異,其實是多虧了你在我的身邊,否則我哪能一路平安地走回江南?」
「我很重要的對不對?」
「你自然很重要啊!」他不吝贊賞。
「那如果我……」她遲疑了下,沒再說下去。
「有什麼說什麼,連翹,你從來憋不住話的。」他索性停住腳,已猜到這小丫頭要說些什麼了。
「我是說如果我……」認真地抬頭望了他一眼,連翹還是有點遲疑。
「說啊,我听。」微彎腰,雲遙笑得更開心,並含著點點自己也不知道的縱容。
「就是、就是——」再遲疑了下,她突然緊緊握住雲遙的手掌,很熱切地 里啪啦打開了話頭,「我是說,我很不喜歡這里,每看到或者想起那些同我年紀差不多大的人卻擠在屋檐瓦弄間,我微覺得心里悶悶的,所以、所以——」
「我們幫他們一把?」他離她更近了些。
「啊,雲遙!」她果然眉開眼笑。
他也笑著張開了雙臂,迎接那個快快樂樂投入到自己懷里的小丫頭。
能天天听到這小丫頭開開心心的笑聲,他便也是快樂的吧?
是的,他是快樂的。
☆☆☆
這人世間,有的人生來富貴,不需要付出任何的力氣便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有的人卻是勞碌了一輩子依然無容身之瓦、避寒之夜——造成這不平的原因自然很多,但這其中最最要緊的緣由則是——
「它?」疑惑的聲音,很疑惑地飄進他的耳朵。
「是啊,就是它。」他淡淡一笑,將手掌心一塊白白的東西輕輕地拋上拋下。
「我知道我們來這里的一路上,我們吃啊穿啊住啊甚至是坐人家的車船都要用到它!」疑疑惑惑地從半空中截下那白白的小東酉拿近眼前仔細地看了又看。她依然有些不明白,「可是,難道只要有了它,便沒有人再挨餓受凍住屋檐瓦弄下了?!」這看上去與小溪中白白的鵝卵石沒什麼分別的小石頭塊——啊,銀子——有這麼神氣的力量嗎?它竟然可以造成這人世間的不平?!
「丫頭。」他笑得似乎很是開心,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你也知道的啊,咱們來這里的一路上,不管做什麼都要用到它——那如果這人世間人人都有它了,還會有人挨餓受凍住屋檐瓦弄之下嗎?」
「哦。」想了想,她先搖頭,而後再回想起這一路之上,他們對那些可憐的人伸以援手的事,便肯定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很對。」
他但笑不語。
「雲遙,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如果想幫那些可憐的人,不用送飯送衣服給他們,最最有效的法子是送銀子給他們?」眼前猛地一亮,她將手中的小銀塊用力地一握,有些激動。
「是啊,你說得也很對呢。」雲遙笑著伸手,即使雙眼依然不能視物,手指卻準確地點上連翹圓圓的大腦袋,憐惜地輕彈了下。
「那我們就送銀子給他們——可我們哪里有那麼多的銀子啊?」猛地想起這最重要的問題,連翹晶亮亮的眼頓時又暗了下來,「我們這一路上吃的住的穿的用的銀子都是我爹爹留下來的那些,可現在已經快沒了啊。」
「連翹,我問你,當初你爹爹從哪里得來的銀子?」
「山上山珍很多的,這些銀子好像是爹爹拿我們吃不完的山參啊獸皮啊什麼的從小鎮換來的吧?」連翹想了下,自己也不敢很肯定,「爹爹說過,在我們山上,這小白石頭塊的用處不大,山里人都是靠山吃山,吃穿大都是從山林里得來。但如果要用到的東西自己做不成就要拿獵物到山下小鎮去換——我記得前年我爹爹背著我們獵到的一只山豬到山下小鎮去,一天後背了好大好大一袋子的白鹽回來,我到現在還沒吃完呢——」
「連翹。」雲遙笑著打斷這小山里人的滔滔不絕,伸指再輕輕彈了她額頭一記,「我只是問你,如果我們想要有這銀子,該做些什麼。」
「回山上啊,你是說我們要自己動手找東西來換它?」
「我知道你很聰明的。」笑著點頭,雲遙越來越驚奇,這看似清水似的小女孩啊,卻也是聰慧的呢。
「可是,我們有什麼東西可以來換它呢?」他們吃的穿的住的行的全都是靠它換來的呢,如今,他們該拿什麼來換它呢?
「我們有手啊。」修長白潤的手指,輕輕在她眼前晃了晃。
「手?」看著他漂亮的手指,再看一眼自己短短的麥色手指,連翹快被他慢吞吞的話惹煩了,「你到底要說什麼啊?可不可以說快一點?」
「我——」雲遙這次忍不住苦笑了聲,「我是說——連翹,這樣吧,我一時怕也說不清楚,我做給你看好不好?」
「做給我看?」懷疑地瞅著他幽深的雙瞳,連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這個根本看不見的人。
「是啊,你不要著急,我做給你看。」他再彈疑惑地瞅著他的人額頭一記,神秘地笑了起來。
其實,也該是時候了,讓這小丫頭知道他到底是怎樣的人,他,是做什麼的。
☆☆☆
他所說的做給她看,竟然是每日里領著她、或說是她拉著他的手在這個名叫揚州的鎮子上走來走去。
「這里果然也有間小小的寺廟。」順著路人的指點,連翹拉著雲遙慢吞吞地爬上一座小小的山,停在一座看上去很久很老已經快塌了的小廟前,再次不解地望他一眼,「這已經是我們找到的第九座廟堂啦,你到底要做什麼阿?」
「連翹。」他笑著握握手中暖和的手腕,要她少安毋躁,「這寺廟的山門上可有匾額?」
「哪座廟門上沒有匾額啊?」她第九遍回答他,抬頭看那已經搖搖欲墜的破舊小匾,皺了皺眉,「你不會是說這匾子的後頭也藏著那種竹筒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