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只是在想——兵部的一些折子,你自便。」
必騰岳說得很是從容,卻在七先生似笑非笑地故意將眼遠眺向自己剛才注目的地方時,威嚴正直的板起的臉不覺有點微微發燙了。
可惡,他是主子,這里是他的地盤,他想要做什麼便做什麼,有什麼好心虛的。
「大人,如果您有空,我倒有些府中的事正想同您說說哩。」
「府中的事你同關飛商量著辦就好,不必問我意見的。」話如此。微躊躇了會兒,他還是假裝隨意地問道︰「閑著也是閑著,七先生,你有什麼事盡避說吧。」
「也快入冬了,我想趁著天氣還暖的時候,將府中該修的地方修一下,免得等過年後來不及。」
「過年後什麼來不及?」他隨口問。
不是他想知道的事啊,不覺有點失望了。
「大人,您忘記了?來年三月是夫人的五十大壽,您不是說要請她來咱們府中,您與她主辦賀壽事宜嗎?」七先生提醒道,心底則在暗暗吃驚,他家的主子大人可是很少有如此心不在焉的情景呢——唔,難道真的有什麼事要發生還是已經發生了?
老眼,不由自主地投向遠處的湖畔,他暗地里再啊了聲。
「是嗎?我還真的差點忘記了呢。」手隨便地擺一擺,關騰岳笑了聲,收回出游的心神,「這事就勞煩您操心了。對了,關飛從老爺府中回來過沒有?三弟明日成親,賀禮他送去了吧?」
「昨日他匆匆回來過一趟,大人的賀禮今天我剛派人送了去,是上年您得勝回朝時皇上賜給您的那件紅珊瑚八扇屏風。」
「哦,送去了就好,明日我得回府去。七先生,您若有空也去喝杯喜酒吧,三弟是您從小看大的,如今他也終于成家,對您也是感激的。」其實,從沒說過,他與大哥以及幼弟的啟蒙老師,正是這位七先生,他長大入朝為官、因戰功而得了這座銅獅關府搬離家門獨立後,這位老先生更是不辭辛苦地跟他出了來,這些年他長年在外,多虧了七先生與關飛為他打理家務,使他少了後顧之憂。
雖未明說,在他心目中,七先生卻是同他的血親長輩一般,他十分的敬重。
「我一個孤身老頭子,要感激有什麼用?不過我卻是很開心呢!哎,想當初三公子剛剛學會走路時可就調皮得很呢,有一次竟然趁著女乃娘一時不察、自己溜到了府中後院子里睡了個昏天黑地!害得咱們一找半天,嚇得女乃娘更是幾乎以死謝罪呢——這似乎還是前幾天的事呢,一轉眼三公子竟然也到了成婚的年紀!哎,哎,真的是歲月催人老呢。」七先生無限唏噓地嘆笑了聲,「光陰如此之快,說不定再過兩天也就到了我老頭子的壽盡之期了呢!」
「七先生說笑了,您精神矍鑠,正是長壽之相,前頭還有大好的日子等著您享福呢。」關騰岳難得放松了心情,衷心道,「有我在呢,我可不準地獄的閻王早早地請你過去喝茶!」
「人終有一死,或早或晚,只要心中無有牽掛,早晚都沒關系。」七先生欣慰地笑道︰「有你這份心,老頭子就算明天死了也算不屈。不過,我心頭還有一件未了之事呢,現在還真的不能去找閻王爺喝茶哩。」
「您還有什麼心事?告訴我,我定當為您盡力。」
「就是大人您的婚事啊!你可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呢,我別的不想,只想等著喝你的一杯喜酒,要是老天仁慈,再讓我如當初看你一樣地再看大你的小少爺,我這輩子就真的心無遺憾啦!」
「七先生,您又開我玩笑,有哪家的千金會一時想不開地嫁我?」
「咱府的鐵門欄已經被踢破了,這朝中上下家有未婚女兒的大臣哪一個不想與大人你攀上親戚的?甚至,上次我听您的表兄不是說,要將他的異母妹子許你為妻嗎?」
「翠亭?」他愣了下,而後失笑,「她還不過是十幾歲的小丫頭,我可娶不起她!」
「可論身份、論地位,也只有她才配得上您呢。」
「她太驕縱了,我若真的將她迎回府來,吃苦的可是你們呢。」想起那小妮子平日里囂張跋扈的性子,關騰岳干脆地搖頭,「那日我去見我表兄還踫到了她!你猜她在做什麼?學騎馬!她平日里踏出屋門便是坐轎坐車,哪里敢騎馬?我看她騎的那馬還是我所見過最最溫順的呢,卻被她狠抽了幾十鞭子了!她還纏著我要騎我的獅子驄哩,我可是嚇得拔腳就跑了。」他的愛駒可不是給女人隨便亂踫的,那簡直是對它的侮辱哩。
「誰叫她是金枝玉葉呢,自幼嬌慣,性子自然有些乖張的。」七先生笑道,「我可是在說真的,大人,你不能再這麼拖下去了,是男人都要成家立業的,這業您已立得算是頂天立地了,可真的到了該娶妻生子的時候啦!」
「您也不是不知我的——這輩子我可從來沒有成親的打算。」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關騰岳別扭地咳一聲。他已害了不少的無辜女子,再如此下去,他心腸再硬、再不把女子當回事,也是——心有愧疚的啊。
漆黑的眼,卻忍不住又望向遠處的湖畔,而後如遭火燎地又猛地轉開,表情,竟不自覺地溫柔了幾分。
七先生自然也瞧到了他不自然的舉止,悄悄笑了起來。
「大人,那您想沒想過——」頓了下,他試探地問︰「您想過給馮姑娘一個名分嗎?」
「你胡說什麼呢,七先生!」關騰岳听後幾乎跳起來,想也不想地一擺手,「這事可開不得玩笑!」
「我可沒敢拿著一名姑娘的名節開玩笑。」
「她,她——你又不是不知,她當初,我肯不計較地納她為侍寢,已經很是、很是好了。」眼不敢再瞥向湖畔,關騰岳尷尬地連連搖頭。
「大人的言下之意,倘若當初馮姑娘是處子之身的話,大人便會給她一個名分了?」七先生卻似看不見他的尷尬神色,繼續追問。
「你不要再提這事!倘若讓外人知道了,豈不是,豈不是——你要她如何抬起頭來!」
「大人並不在乎馮姑娘的——過去?」七先生遲疑了下,「大人竟然是——」
「我竟然是什麼!」被這不知趣的老頭子弄得渾身不自在,關騰岳惱道︰「是男人,有哪一個那麼寬宏大量地不計較自己的女人曾經被別的——你是想讓外頭的人都知道,我關騰岳為了發泄而不知恥地將一名身子不淨的女人納在了身邊嗎!」
「馮姑娘不是這種人吧——」而他家的主子大人卻是怎麼看怎麼像是——
「她是哪種人我還用你來告訴我嗎!」懊惱地哼了聲,他黑眸含惱,「反正我已經打定主意這輩子不娶妻子了,她跟著我難道還委屈著她嗎?有沒有名分之于她來說,根本無關緊要!」
「大人?!」
「你喊什麼喊?我還沒有耳背!你若有時間在這里同我閑扯,還不快去計劃你的修府大計——這女人到底在干什麼!」
「我——她是在釣魚吧。」七先生有些張口結舌地瞪著自家主子大人少有的精彩變臉,隨意地瞄一眼兩人剛才已望著了無數回的湖畔——
身著丫鬟粗裳布褲的小蚌子女人,正悠閑地坐臥在湖畔的岸石上,手舉一根半長的竹竿,學著老翁垂釣。
「我知她在釣魚!難道府里沒人告訴過她,這湖里的魚是我表兄送的錦鯉,即便釣著了也是不能吃的嗎——她瘋啦!她知不知道湖畔的石頭最是濕滑!掉下水去我看她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