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們那些老骨頭不是發覺不太對勁,左等右等等不到這個只對吃喝感興趣的女人,不得不飛鴿傳書,拜托少爺出馬找尋的話,只怕這一個蜷在床上、要啥沒啥的女人就真的會變成冰雕一尊了。
「天冷了,您回去歇著吧,這里有我照料就成了。」黑袍男人似乎沒被床上女人驚天地位鬼神的行為給嚇到,淡然的英氣面龐上依然是淡淡的笑意。
「這是今晚你還沒吃的飯菜。」白胡子劉頭拎起丟在一旁的竹籃,將里面用暖籠扣著的兩碟菜食擺到床前的小幾上,再狠瞪了床上那個縮成團的女人一眼,端出一大海碗散發熱氣的煮餃來,「少爺,不要管她,這些湯餃全歸你吃!」
好好的一個冬至,卻被這女人弄得一團糟,想起就窩火!
「劉頭……」她原本要抗議,但在瞥到那個挑眉笑望她的黑袍男人後,馬上關上嘴巴,臉有些紅了。
「好,我記下了。」
黑袍男人依然笑望著床上那個顯然正在慢慢恢復「正常」的女圭女圭,然後很是謙和地送走了氣呼呼的老頭。
而後,屋內一片的靜默。
呃?現在是什麼情況?
屋外天寒地凍,正是一年中最冷的三九寒天,屋內卻炭火熊熊,一片的暖意融融。
只是,她的心還是好冷啊,一片恐怖的冷。她的頭皮又開始有了麻的感覺,一片恐怖的麻。
半眯的丹眼迅速地掃了眼吃餃子的黑袍男人,而後再飛快地低頭縮肩;再飛快地掃過去,再迅速地低頭縮起肩膀……如此重復了六個回合後,她終于忍不住抬起腦袋,直直地盯住重新坐回床沿、正優雅而閑適地進食的黑袍男人。
好吧!懊來的總會來,躲又能躲過幾時……該怎樣就怎樣吧,再裝就太假了。用力深吸一口氣,她開口,語調很沉著、很鎮定︰「將軍大人,那碗餃子……您不會真的決定獨吞吧?」民以食為天,吃飽了才有力氣思考問題。她決定先解決「民生」大計。
黑袍男人──劉青雷依然淡淡地望她一眼,卻什麼也沒說地繼續吃他的飯。
「啊……」她僵了片刻,而後重整河山、將開始聞見誘人香氣而咕咕叫的聲音翻譯給將軍大人听,「將軍大人,以前我有什麼對不住的地方……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吧。」
靜默。然後──一只湯餃丟進男人唇角微勾的嘴巴中。
「呃……」好吧,再接再厲,「將軍大人,在船上我不是有意……冷落您,在金陵茶樓也絕非故意要害您……皮開肉綻。」明明不是她的錯啊!心在狂喊,她卻只能抽動臉皮繼續低聲下氣,「您三番兩次地‘救’我于水深火之中,我的確欠您不少。」
行了吧,她承認,心甘情願地承認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他該知足了吧?
靜默。而後她在看到又一只噴噴香的湯餃落進人家的嘴巴後,丹鳳眼漸漸開始水汽蒸蒸了。他欺人太甚了!
蜷在被中的手用力地扭一扭厚實的棉被,泄一泄滿懷的火氣,勉強繼續平心靜氣。
「將軍大人,今晚多謝您了。」
靜默。大海碗中熱氣騰騰的湯餃繼續減少……
「將軍大人!您……你到底要我怎樣?!是人,都是有脾氣的!我雖然欠了你的人情,沒還你的恩情──可我賣了十年的自由在你府中!你還想怎樣?!」
靜默。一只湯餃再度被竹筷穩穩地夾起來。
「你……」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只要你以真面的目對我而已。」趕在她爆炸前一瞬,那只湯餃丟進了她大張的嘴巴。
呃?
「阿弟。」他端正面龐上的神情依然是她在金陵茶肆第一眼見到時的那般,淡然而又威嚴……卻又加了一絲極細微的溫暖感覺,「阿弟,我只要你以真實面目對我而已。」他淡淡重復,視而不見她瞪得圓圓的吃驚眸子。
真實面目?!她的真實面目?!他的要求是不是有點……過火?
「阿弟,我告訴你我對你的感受。」他再夾一只湯餃塞入她大張的嘴巴,繼續往下說︰「那日在茶肆見到你,我很……吃驚。」他突然輕輕一笑,星眸一眨不眨地望著她,「我從沒見過如你一般性情的女子,時而伶牙俐齒,時而忍辱負重,時而寡言謹慎,時而一吐為快……」謎樣的性情,謎樣的女子啊。
「呃……」被湯餃堵住的嘴巴不太容易發言,她趕緊猛嚼兩下吞進肚中。
「我活了這二十多年,從沒對什麼事情有過什麼好奇心。」他再塞一只湯餃給她,成功地阻礙她的發言,繼續往下說,「可那時,我對你有了好奇之心。」當然還有一點私心,但他不是傻子,不會傻得去告訴她的。
「呃……」她再嚼再咽,再被塞湯餃。
「一個孤身女子流落茶肆總不是好事,所以我趁機要你隨我回府。」他原是一片憐才惜才之心的,但後來……「在航船上,如果你依我聶賢弟的指令,服侍我那些時日的日常起居,我或許會放你一馬。你有沒有偷偷罵過我?」
「沒……」有一點心虛。
「我同你接觸畢竟還少,我不知你想要些什麼,我也不懂你想怎樣生活。」他直直注視著她,「可我想留住你,想你一輩子留在府中。」
「呃……」這一下,她真的呆掉了。
他……不是「那個」意思吧?!
「這兩個來月,我雖沒再見你一面、沒同你說過一句話,但劉叔每日都會同我談起你來。」他將調查之類的字樣完全帶過,「在金陵茶肆,我听你談吐便知你極有才華。」而後在航船中他了解得更清楚,「但我想測一測你的底在哪里。」
「呃……」雖沒有辦法說話,但她的腦子開始飛速旋轉。
「你進積墨齋當值,是我的主意。」他坦白。
丙然!
「這兩個月來,你將這積墨齋整理得井井有序,甚合劉叔心意。」他當然更得意于自己沒看走眼。
「呃……」惱意,一點一點在慢慢聚集。可惡,他們把她當做什麼了?到底是誰在耍著誰玩?!
「阿弟,你知我為何要你和劉叔他們一干老人家整日相處嗎?」他自然瞧見了她眼底的惱意,所以才漫不經心地改了話題。
「呃……」她沉默。
「人都說,家有一老,猶如一寶。」他微微揚眉,「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家們雖老,但童心未泯,你同他們整日相處,不覺得很開心嗎?」
她的性子雖變幻莫測,但對人卻有著牢不可破的心防,看似活潑外向,但實則極是疏離,不信任。
他真心想她溶入他的生活,所以一定要打破她心中的藩籬,要她用真面目以對。
那些老人家,既能睿智地洞察人心,又童心未泯地令人不忍設防,即使只在每日三餐中與這謎樣的女子短暫接觸,卻能達成只靠他絕對無法達到的心願。
「你……」
「阿弟,這世上真心待你的人終究太多、多到無法計算,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呃……」那日她暈船、因風寒而病了一場……她到底曾說過些什麼?!在那十數日的昏昏沉沉中,她時冷時熱、神志未曾清醒過一刻一分,而等她從昏睡中醒來,早已身在這鎮遠將軍府,還被白胡子劉頭騙走了紅指印,從此便這麼過了下來……
可惡,在昏迷中她一定泄露過什麼!
「阿弟,這府中的生活你已習慣了,是不是?」她的又氣又惱讓他更篤定自己走對了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