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西行,有花園小綁、小橋流水,錯落有致,而後便是一泓清澈的湖水。
湖呈橢圓,水甚清淺,內植荷花。湖上建有長廊,廊從東南邊起,順著岸邊斜向西北。在東南端,植有同樣的松柏林,林中有一座雙層青石飛檐高樓,名曰「青風堂」,是府邸主子的臥寢之地。長廊的西北收尾處,遍植竹梅,再過去便是一棟高挑的石屋,名為「積墨齋」,用作藏書。
愛中方位格局大致便是如此,她來的時日尚短,所到之處也不過平日必須要到達的地點,是以對這「鎮遠將軍府」了解得並不清楚。
鎮遠將軍府,京師重地、繁華所在……但不管她怎樣「死而復生」,不管她怎樣有著隨遇而安的性子,她還是一千一萬個不敢置信。一覺醒來,她已被「安置」在了一處只在小說電影中才「有幸」身臨的「奇境」。
奇境……時空倒轉了六百余年,不是「奇」還能是什麼?住邊了高樓大廈的身子,不可思議地窩在了一處沒有電燈、電視、電話、電腦,更沒有電熱水器的原始土房……
哼哼,時空奇跡之旅哦。就算她十分百分地隨遇而安,當初從河道被揪出來時甘願窩在茶樓,可她卻從來沒想過窩在這偌大的府邸。
鎮遠將軍府啊。
嘆口氣,她要死不活地趴在紫檀木的大方書桌上,半眯的丹鳳眼透過窗欞,掠過房前無葉的樹木,掠過十丈開外已被冰封的湖水,掠過那條長長蜿蜒的水上長廊,掠過昏黃天際徐緩落下的羽狀雪花……
嘆口氣,再嘆口氣。
那日在江上航船中因「暈船」──她只承認那次癱在床榻十數日渾渾噩噩的日子,是因為她「暈船」的緣故。
反正等她終于止了「暈船」之苦、不再神志不清時,她已被關在了這從來未曾踏進過、也從來未曾听聞過的「鎮遠將軍府」了。
「姑娘,即便你是一名女子,出門在外也是要穿衣吃飯的,而穿衣吃飯就處處要用到銀子銅板,而這銀子銅板呢,也不是憑空從天上掉下來的!」老頭說。
反正她剛從「暈船」的噩夢中清醒,睜開困盹的丹鳳眼後,第一眼瞥到的,便是這滿口「銀子」的干瘦白胡子老頭。
白胡子老頭雖然干瘦卻極有精神,雙眼更是精光灼灼,一張利嘴尤其是讓人無法招架。
沒等她想清楚怎麼回事,這白胡子老頭已將她從頭評估到腳,算盤打得 啪響。而等她終于爬起僵了好久的身軀來,她的右手所做的第一個動作,便是在一頁薄薄的紙上簽下了紅印。
紅印?紅印啊!
一枚清晰的、用印泥壓在紙上的手印……她的一生,不,不能說是她的一生,而是她從那日起的青春年華……就此屬于這「鎮遠將軍府」所有,就此失去了……自由……
她「生前」雖也曾被騙子騙得好苦,但她總歸也是念過十幾年書的精明人啊,她一向是聰明的呀,卻在一時的迷糊困盹中,草草簽下了「賣身十年」的契書!
痛啊。
「死而復生」的確值得她小小開心一下,可這莫名其妙丟掉的「十年歲月」,讓她覺得……失敗……她是一個失敗的女人啦!
好郁悶啊!
恨不得用力捶身下這張大桌,恨不得沖到房外狠狠尖叫,恨不得……但現在她所能做的惟一動作,卻是長長的……嘆息。
嘆息,嘆息,嘆息。
進這古老的鎮遠將軍府已近兩個月了,她的嘆息以一刻鐘十五次的速度在不斷遞增(當然,吃飯、睡覺、午休時間除外啦),真怕有一天,她心中的怨氣會把這座石砌的大房沖垮了啊。
要死不活地癱在桌上,半眯的丹鳳眼透過瓖有琉璃的窗呆呆地望出去︰樹已無葉,湖已冰封,雪已成積,冬至……已到。
冬至了啊。
捏一捏手中剛由信鴿身上解下的小便條,她翻個白眼。上面寫著──
今晚吃冬至湯餃,不要來遲。
短短數字,是那位「逼迫誘拐」她按下手指頭紅印的白胡子老頭──她喚他「劉頭」的這一府的大管家剛剛差信鴿送來的短信。
瞪一眼依然立在桌上咕咕叫的信鴿,她嘆著氣,抓起毛筆在便條背面畫上「知道啦」三個鬼畫符,再把紙條卷一卷,照舊塞到信鴿腳上的小竹筒里,而後探身推開窗子,放信鴿回去復命。
真是……先進的通訊工具啊。望著飛遠的鴿子,她聳聳肩。
這鎮遠將軍府面積著實有些大,而府中人偏偏又少又……老。那日在廚房,她一進門就瞧見一屋子白發蒼蒼、門牙搖晃的老頭老婆婆,第一個念頭便是她不小心走錯了門,進了養老院!
二十幾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家啊,一起慈祥地朝著她微笑……她當下了解這廚房為什麼會在「偏僻又遙遠」的東南角,而沒設在眾人歇息的北邊院落了……飯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這些老人家是為了鍛煉身體啊。
想一想也是,這麼大的地方,卻只有這麼二十幾位走路顫巍巍的老人家們操持,如果不保持一個健康的身體,那怎麼行?!
吃驚之後,她當下淪為府中年紀最小的「小孩」,在眾家老頭老太的推舉下,將負責府中最大勞動量的工作由劉頭的手上轉到了她的頭上,這份工作就是︰負責藏有萬余冊書卷墨寶的「積墨齋」的日常打掃及整理書目的重大工作。
簡而言之,她現在是「書房小廝」。
小廝?她齜一齜牙,枕在頭下的手指撥一撥桌上的一大疊淡黃古冊,滿足地吸口氣,順便將這淡淡墨香吸入肺腑之間。
最需要體力的勞動?或許是吧!至少每日早上她爬上爬下打掃這高高書架上的灰塵蛛網,的確會流幾滴汗珠子。但除此之外……她嘿嘿奸笑兩聲。
書啊,好多好多的書啊,好多好多她從未曾親眼見識過的古籍珍本啊,如今全乖乖地蹲在書架上等著她「寵幸」!
嘿嘿,悠閑地看書,一直是她的最愛啊,無論是在她「生前」還是她此時此刻的「死後」!一生有書相伴,足矣!
沒想到她二十歲生日時許下的願望,竟然在她「死後」奇跡般地實現了!哇哈哈哈……不由她不長笑一番啊。
她出生于中醫世家、書香門笫,自幼受父輩薰陶,以書為友,酷愛讀書,尤其是那些蘊含了中華五千年文明的古代文化典籍。家中藏有的所有古籍書冊,無論是醫藥經典還是學術舊書,幾乎每一本都被她翻閱過無數遍,是左鄰右舍口中響當當的「書蟲」。
書蟲,書蟲啊!離開書了的一條毛毛蟲,該怎樣度日?
所以,當她「被迫」攬起這滿滿三屋子藏書的清理責任時,她不得不垂著腦袋用力地抖肩,以免將心中的狂喜透露給任何人知道,然後被重新收回這幾乎是天降的奇跡。
奇跡,怎能不是奇跡?「死而復生」的人啊,原本只想無所謂地混完白撿來的生命,卻在突然之間再度尋到了「重新生活」的重心,怎不是「奇跡」?
從此與書為伴。這余下的光陰,她再也不會白白浪費了。她用力地吸氣,心中的感激與喜悅盡數嘆給上天知。
這鎮遠將軍府,或許是她的福地呢。
只是,她從沒料想過,她心中的「福地」也有陷害她的一日!
四周漸黑的天色,刺骨的冷風吹得人頭痛,滿天的雪花有愈下愈大的趨勢,本該窩在書房閑晃的良辰美景啊,卻因為她的一時聰明……過頭,而不得不窩在冰雪堆里「笑」看落雪風景的「美麗」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