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思的眸中,忍不住流光輕泛。
「你怎會看上她的?」
他卻不語,只逕自靠著船欄,仰頭眺望江畔的巍峨雄山,任獵獵的江風吹動他身上的黑袍,讓他看起來就像御風而飛的鷹。
「大哥,你明明是古板的男子啊,從來不是心軟或肯做無用善事的閑人。你這一回會出手,真的讓我們幾個兄弟吃驚了。」聶大公子同他一般倚船而立,俊秀儒雅的面龐上,是真的好奇。
他的這位義兄,出身官宦世家、從小家教極是森嚴,加上十數年苦悶的軍旅生涯,成就了一個自律甚嚴、極為死板木訥、遵禮守教的……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啊,真正的正人君子啊,生平最恨的便是附庸風雅、風月無邊。
這次若不是幾兄弟難得齊聚一堂,若不是他親弟死纏爛打、硬拉死扯,他這位義兄是抵死不肯去時下文人墨客消磨時光的茶肆的。就算硬被他們扯去了茶肆,他也是端坐一邊獨自無言的。
唉,令人難以置信啊。
不說其他,大哥可是連訂親十年的未婚妻子也不屑看一眼的古板男人啊,竟然在一夕間風雲變色,說出「隨我回府」之類的話來。這怎能讓他們不吃驚、不驚訝呢?
他們這一幫兄弟真是好奇到家了!
不過一個小小瘦瘦的普通女娃……女子,不過說了幾句略有文采的話語,不過不小心害他再次皮開血流而已啊,卻值得他……霸道地將人家姑娘的一輩子青春年華禁錮嗎?
大哥他明明不是這種人啊。
「大哥,看在我好奇的分上,您就給兄弟一個答案吧!」聶大忍不住有些苦苦哀求。
如果不是想知道這個「答案」,他早已同他親弟一起從陸路回京城了,何苦眼巴巴地追在他大將軍的身後,走這雖悠閑卻無聊的水路?
「大哥……」
「閑得無聊。」低沉的嗓音一如既往,從不善于閑扯的將軍大人終于受不了耳朵癢癢,哼了一聲。
「大哥,我知我閑得無聊,不用你提醒。」天知道他有多少事要做啊,天曉得他是多麼思念他家中的親親娘子啊。
「一個女子身處魚龍混雜的茶樓酒肆成何體統?」劉家義兄皺皺眉,不是很樂意地回答。
「一個雲英未嫁的大姑娘,一個有妻不娶的單身男子──大哥,你這樣便有‘體統’了?」少唬他了!
「你忘了她那時的眼神?」劉青雷不悅地哼了聲,「一個好人家的姑娘怎會雙眼直視成年男子?」
「可那也與你無關啊。」要他聶某人說,這位女圭女圭臉的阿弟姑娘是有同他親弟一般的好笑興趣──愛看美色!只是單純地喜愛看一些美麗的事物罷了,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更不值得大驚小敝一番。
「可她看尉遲的眼神實在是……」
「咦,大哥,你倒觀察得仔細喲。」聶大突然神秘地嘻嘻一笑,「大哥,你是不是存著什麼私心啊?」
人家小泵娘和他不沾親、不帶故,又沒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來,只是有些痴迷地注視一位俊美的年輕男子一會兒罷了,值得他如此……嗎?就算是替義弟之妻打抱不平,也不用費心地引人登堂入室、就近看管吧?
司馬昭之心哦。
「你也知尉遲性子極軟。」劉青雷被追問得惱了,皺眉再皺眉,「他已有他的心愛棋童了,若……」
「就算這位阿弟姑娘身世可憐,尉遲想幫她一把,但尉遲的人品大哥還不清楚嗎?」哈哈,水愈攪愈渾了吧?畫愈描愈黑了吧?
「你是故意來尋我麻煩是不是?」真有些惱了。
「我哪里敢呀!」聶大直呼冤枉,「小弟是擔心大哥箭傷復發,大哥身邊又無人照應,才一路追隨大哥回京的啊。」
「區區箭傷又送不了性命,有什麼好照應的。」他瞥了自己隱隱生痛的右臂一眼,不在意地搖搖頭。此次他奉命遠征南苗,一路無話、大勝而歸。只是他一時大意,最後一戰時竟給苗人用毒箭射中了右臂,雖經軍醫拔箭解毒,性命無礙。但不知怎地,他這條右臂竟從此時常劇痛難當,傷口一直不愈。
如今時已過兩月余,南苗戰事早已結束。他奉旨回京述職,路過南京,除了與一幫少時好友相聚外,他也曾遍尋金陵名醫,卻無人能治好他右臂之傷,連傷口一直不愈的原因也探究不出。
不過,既然不礙性命,他倒也不太在意了。
「若不是我這幾日與你提茶倒水、刺膿換藥,單憑大哥一人能行嗎?」聶大瞪著一臉不在意的義兄,有些抱怨地開口,「大哥,你身為武將,時常出征沙場,身邊沒有幾個親隨護衛怎行?就算你武功再好,卻也別忘了雙拳難抵四手。」像他與親弟不過是尋常商賈而已,身邊尚有護衛以防不測,可他大哥呢?
向來是單槍匹馬!
「我明白的。」劉青雷搖頭一笑,「大哥也不是仗恃自己武藝出眾,只是……唉。」這朝廷中的事,哪里有他們想得這般簡單?當今皇帝雖寬厚待人,但為帝者哪一個對臣子沒有戒心的?他入朝近十載,大小戰績無數,年紀輕輕已算是一品的大將軍,算是人上之人了。但他終究只是君之臣子而已,手握兵權已很是招人側目了,倘若身前身後再圍上幾名護衛親信……自古伴君如伴虎,君心難測呀。
「可是……」
「我此次回京,一為述職,二來,」劉青雷淡淡地笑一聲,比一比垂在腰側的右臂,輕輕揚眉,「我想趁機交出兵權,做一個閑人就好。」若大明以後有戰事,他自當挺身而出、報效國家,但若國泰民安、歌舞升平,他閑坐家中也是一大樂事啊。
說真的,他對官場上的爾虞我詐實在是早已厭惡透頂,能有理由淡出這虎狼之窩,他是十分歡喜的。
「可不管怎樣,大哥身邊沒有貼心之人的照顧,咱們幾個兄弟還是心有不安啊。」聶大蹙眉。他這位義兄在京城雖有官邸,但向來是在外征戰多過于閑坐家中,而且大哥的雙親已過世,偌大一個將軍府卻只余他一人居住……不會很冷清嗎?
「大哥,義父過逝也有三載了,你守孝期屆已滿了,這婚事也該辦了吧?」大哥已二十有八了啊,若再不成親,這一府家業又當傳承于誰?「王家小姐已許配你十來年,人家也等成老姑娘了,你總該給人家一個交代了吧?」不是他聶某人愛管閑事,也並非為人家姑娘家抱打不平,而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
劉青雷十八歲為武狀元,由當朝相國為媒、與當時禮部侍郎王大人之女王語容訂下鴛盟。但未等成婚,西疆戰事突起,劉青雷隨軍出征、一去三年,回師後又逢母逝,依律守孝三年,但孝期未滿,父親又因病餅世,這婚事便一年又一年地擱了下來。而今王家小姐也二十四五了,再不成親,只怕要成京中笑柄了。
劉青雷只拍一拍聶大的肩,卻一句話也沒說。
是啊,他又如何不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依他的年紀,不用說妻子,該是連小妾侍婢也都納上三五個了,兒女自當也該成群才是。
可,早已該為人夫、為人父的他,卻在一年又一年的時光流逝之後,竟奇異地漸漸不再想面對那身為男人早該完成的人生大事了!其中原因,他……也不知的。
但,極力想推拒那門婚事,卻是他此時最想要去做的!可原因,他卻也真的不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