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大哥時常發火暴吼的主因。阿濤近幾年來常雕些人物,或以丫鬟為型,或以院丁為像──偏死也不肯照大哥模樣雕上一尊。
「伍先生,瞧瞧識不識得這像中女子?」不理會親弟的惡意調侃,聶修煒將玉像轉向伍自行,「我總覺得面熟,偏想不起在哪里見過此人。」
玉像中的女子,容貌普通,低首斂眉,神情落寞,似有無限悲苦。
伍自行細瞅了一刻,不由得心中一愕,呆呆地發起愣來。
見他如此,聶修煒挑眉又問︰「伍先生認識?」
「呃……不,自行沒見過這像中女子。」他答道,目光卻有些游移不定。
「哦,那便算了。」將他不自然的神情暗記于心,聶修煒轉頭,朝听得有趣的親弟搖搖頭,「你該多休息才是,再過兩日,解藥便可送到。」
「我知道。」聶箸文賊賊」笑,用滿是幸災樂禍的語氣說道︰「大哥,不遺余力地找了這麼多年,還沒找到呀?」
「你管我!」聶修偉猛一瞪眼,外人眼中沉穩儒雅的貴公子形象一掃而光。
「我早知玉指環並沒丟掉,可阿濤固執,不肯告訴我也就算了,你湊什麼熱鬧?若你知道,最好趁早告訴我,要是知情不報……哼哼!」他咬牙猙獰一笑。
「大哥,你找不到,對我發脾氣干什麼?」他嘻嘻一笑,「為了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兒,一找九年,將聶府翻了個底兒朝天,偏還一無所獲……你不如搬進石頭閣,陪著這些玉雕過一輩子算了!」
「不用你管!」冷冷地再一哼,聶修煒將懷中玉像用軟布仔細包好,朝伍自行點點頭,走人了。
等聶修煒走得不見人影,伍自行才問︰「什麼東西要一找九年呀?是剛才所提的玉指環嗎?」
「是呀!一枚普普通通的玉指環。」由著記憶踏入石頭閣門廊,他拉著伍自行向右一拐,走至一扇門前,伸手推開。
「玉指環?」隨他跨進門,伍自行本想再追問,可在目光投注到房中事物時,一下子瞪大了雙眸,再也記不起要問什麼。
石屋面積並不算大,也不過兩丈見方,屋內中空,地上鋪有厚厚的地毯,想是為防止玉器不慎跌落地面時摔壞。四面壁上端放著一座座玉制珍品,玉質、成色雖不同,但皆是柔光瑩潤,雕得栩栩如生。
「如何?」
雖目不能視,但閣內玉品他早已爛熟于心。
「這東合所放玉品以山水景致為主,景分春夏秋冬,山分東西南北,每件玉品可都大有來頭呢!」
他手依方位指向左前方,「那些均以新疆羊脂白玉雕刻而成。你瞧見那中層正閣的開元寶塔沒有?」
伍自行順指望過去,果見一塊山狀黑玉上,一座九層玉塔隱于其間。塔身通體晶透,隱閃青光,雖僅約兩寸,卻分為九層,層間窗格閃現,細看,塔脊上竟還懸有佛鈴!塔身小巧玲瓏,甚是可愛。
「那塊黑玉乃天生,塔呢,也是自生黑玉一側的一塊上好羊脂玉。當年我祖父去回紇,偶然發現了它,便花費鉅資將這塊玉購回府來,召集了府中所有雕玉能匠,費盡萬般心思,集眾人之力,兩年才雕出這副樣子。」
他拉伍自行上前,仔細欣賞。
伍自行除了贊嘆地吸一口氣,不知有何言語可表達內心之震撼。
「這可是咱們聶府雕玉坊的鎮府之寶喲!」聶箸文驕傲地仰一仰頭,「除了聶家人,從不準外人看的。」
「那……」
「你是兄弟嘛!」他伸手拍一拍伍自行後肩,一副哥倆好的親密樣子。
「再帶你去看另一樣東西。」他又握住自行手掌,信步拉他行到西側。
「很奇怪是不是?這些玉品一望便知玉質粗糙,雕刻技藝也不怎麼樣,偏偏擺在大雅之堂。」
西側的寶閣中擺放的,皆為一些劣質玉器,花鳥瓜果無一不全,形狀倒有幾分相像,只可惜毫無神韻可言,且玉品上刀刻之痕清晰可見。
不必想,也知是一些失敗之作。
「是阿濤姑娘雕的?」微一思索,伍自行便道出答案。
「喝!你怎知道?」他忍不住崇拜地將手環到了伍自行肩上,與他貼肩而立。
「猜……猜的。」他有些不太自在,卻沒有特意避開。
「猜得這麼準喲!」
聶箸文點頭一笑,道出一些內幕消息來。
「阿濤十三歲時便進府當差,因她略懂雕玉之技,人又少言寡語,卻很是負責、勤快,府中管事便調派她來石頭閣當值,獨自負責這一閣玉石的整理。
阿濤極喜雕玉之技,閑暇時常撿些府中丟棄的廢玉自己雕琢,這些東西便是她前幾年的成果。
後來大哥與阿濤情意互生,為討阿濤歡喜,大哥便將她所雕的這些東西放在此處,小心地保管著。」準備讓後輩兒孫瞻仰一番。
「哦……大公子很重情義。」
「哈!大哥對阿濤情深意重也是後來的事。阿濤剛進府的那大半年,大哥對她可凶了呢!常常動不動便亂吼阿濤一通。
那時我們都覺得奇怪,因為大哥明明沉穩儒雅,對待府中侍婢僕役很是和藹可親呀,怎一遇到阿濤就脾氣大壞呢?」
憶起當初,聶箸文忍不住朗聲而笑。
「後來我們才看出來,大哥對阿濤越吼越有意思!」
「吼阿濤姑娘?」他也不信,不過他曾數次看到大公子脾氣暴躁地在府中轉來轉去,听僕人們偷偷笑說,是大公子正生著阿濤姑娘的氣呢!
「真是一對歡喜冤家,是不是?!」聶箸文嘻嘻一笑,無焦距的眸中竟泛起狡詐之色,低聲道︰「你去把那塊黃玉甜瓜搬到一邊。」
伍自行疑惑地瞅了那個不懷好意的人一眼,雖不解他為何笑得那般神秘狡詐,但仍依言照辦。
他上前兩步,移開了閣上那塊黃玉雕成的甜瓜。
一搬開,便見原先放置黃玉甜瓜的支架凹陷處,靜靜躺著一枚玉制圓環,環面有些粗糙,刻痕仍在,白玉面上夾雜著黑斑雜質,形狀也不甚圓。
「玉指環?」他突地想起在合外的低語。
「對。你知阿濤幾年來為什麼一直不肯與大哥拜堂成親,結為正式夫妻?」他賊賊一笑,「就是因為這枚小小的玉指環。」
「這……這也是阿濤雕的?」似是初學雕玉時的見習作品。
「對。這是阿濤所雕的第一件作品。」
「哦。」應是意義重大。
「阿濤那時進府不過一年左右,那時大哥已偷偷喜歡上她,便想盡方法將她從石頭閣,調到了他居住的清玉樓去,常投她所好,藉教她雕玉之技,行親近阿濤之實。
那回正逢大哥二十弱冠,阿濤便將這平生第一件成功的作品送給大哥。哪知大哥當時太過挑剔,又喝多了酒,只看了這玉指環一眼,便隨手從窗戶丟了出去。」
「阿濤姑娘當時一定很傷心。」
「不傷心才怪呢!那次阿濤整整一個多月不理大哥,也不準大哥去見她。還偷偷在樓下草地花壇中找了大半夜,結果玉指環沒找到,卻因吹了冷風而大病了一場。」
「那玉指環又怎會在此?」物小、平凡、不入眼,卻是一分情意,握在手中,只覺沉甸甸的。
「哈,偷偷告訴你,可千萬別讓大哥知道,不然我不被扒層皮才怪!」
聶箸文側耳仔細傾听間外有無動靜,小心地低語︰「我最倒霉啦!那晚我因有急事出府,便去清玉樓向大哥告別,哪知剛走進清玉樓院子,它便砸到了我頭上!」
禍,絕對是從天而降!
「我隨手丟進了衣袖里,也沒去向大哥說一聲,就連夜出府了。一個多月後我回府,才知曉此事,便偷偷將玉指環還給了阿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