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深吸一口氣,尉遲聞儒轉身,抓起筆來,飛快地寫下書坊轉讓字據,簽上姓名。
尉遲念儒剛要抓起字據,卻被攔住。
「你、你不能反悔的!不然、不然……」想放幾句狠話,但在那雙冰冷的鳳眼下,擠不出一字。
「拿阿棋的賣身契來。」他輕聲咬牙。早知有這麼一天,當初他就該將阿棋的賣身契一把撕掉,而不是留著威脅阿棋學棋了!
「啊,好、好,給、給你。」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紙塞給親弟,一把抓起書坊的轉讓字據躲得遠遠的。
打開折疊的賣身契確認無誤之後,手一握一搓,便將紙一下子揉成雪大的碎屑,輕輕一揚,那張限制自由的薄紙就此無了蹤影。
「從此之後,我尉遲聞儒,再也沒有什麼兄弟了!」冷而又緩慢地講完,再也不想看那些陌生的人一眼,便打開緊閉的房門,一步跨了出去!「而這尉遲府,我再也不會跨進一步。」
斷了吧!
至少,他還擁有他的阿棋。
拾眸望向窗邊,卻沒了那抹熟悉身影。
他一驚,立刻搜尋,在眼角逮住一抹愈行愈遠的身形後,不由勾起唇,縱身追了過去。
從此,尉遲府中,再也沒有了一位三公子。
他,僅是尉遲聞儒而已。
***
難得的嚴冬暖陽,難得的風和日麗。街上擁擠的人流,兩側堆滿各色年貨的小攤,不斷飄進鼻孔的食物香氣,不絕于耳的笑聲呼喚……
她卻沒了好心情,只冷著臉,目不斜視、一聲不吭地大步向前。
「阿棋!」
她理也不理,只伸手一揮,格開拉她的大掌,繼續走她的路。
「阿棋。」
再用力一揮手,將扯她手臂的大掌又一下子打開,頭也不肯回。
「阿棋——」
她索性用手捂住雙耳,看也不看賴在她身邊的笑臉,板著圓臉,徑自前行。
「阿棋!」
挫敗地嘆一口氣,尉遲聞儒顧不得旁人側目,雙臂一擁,將那小小的身子緊緊攬進懷中,運起縱躍輕功,尋了一個方向便快速地飛身而去。
耳旁呼嘯而過的風聲,眼前不斷倒退而去的景色,身上緊擁的力道,耳旁熟悉的氣息……她依舊無語,依然冷著圓臉,圓圓的杏眸微微斂起,遮掩住所有的心思。
他也不再說些什麼,只依舊擁緊了懷間的圓潤身軀,雙眼專心于眼前的路徑,飛速地縱身前行。
他的阿棋今日真的生氣了。
他知道。
他的阿棋是因為他的緣故生氣了。
他明白。
唉,早知如此,他便不該硬扯著阿棋陪他回主府一遭。
他更不該放任阿棋玩游戲,且玩出了感情之時,什麼也不說地便搶走了她花費了無數心血、用心經營的玩具。
最不應該的是,他將她心愛的玩具隨手不負責任地去給了她非常討厭的人。
這次,他的阿棋真的生氣了。
而這小女子發出的怒火,他不是很容易便能隨手撲滅的。
唉,真傷腦筋。
飛掠的身影,宛如流星,縱過人群,穿過街道,消失在無人的風景之中。
第七章
遠山連綿,覆滿了未消的積雪;近處松柏重重,阻隔了喧嘯的塵世。身畔則是一彎不大的山泉,雖是嚴冬時節,卻依然流聲輕盈,淙淙之聲不絕于耳。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雖少了獨釣寒江雪的老翁,卻有他和她。
記得那年春游,他一時興起,便背她奔馳于叢林山谷之間,玩起探險的游戲。無意之間,便發現了這麼一處無人踏人過的小小地方。
「尉遲,這里算不算是咱們的地盤啊?」玩得興起,阿棋笑意盈盈,盈花了他的一雙鳳眼。
「咱們發現的,自然算是咱們的了。」他笑答。
「那好,咱們約定好喔,若是哪一天你惹我生氣了,你便要帶我來這里。」彎身,素手滑進泉間,阿棋眨一眨圓圓的杏眸。
「為什麼是我惹你生氣了才能來?」他十分不解。
「因為啊——」笑眯眯地招招手,要他近前來。
他不疑有仇,踱到她身前,背對著一彎山泉,笑著彎下腰,听她說些什麼理由。
「因為啊——」阿棋笑眯眯地,雙手卻趁他不備用力一推,「因為你變成落湯雞的樣子好可笑哦!」
「撲通」一聲,他一下子倒躺進溪中,果真成了一只落湯雞,滑稽的樣子惹得泉邊的她哈哈大笑個不停。
那一次是初春,天氣尚寒,他落入水中全身濕透,好在身體強壯倒沒什麼事。而她,則因為笑過頭,肚子痛了好幾日。
以後,每當他提起那件事,他們總要大大地笑上一回。
……而今,他和她又站在了這里。他依然站在她身前,背對那彎山泉,微彎下腰,等她出氣。只是等了一炷香時間,那圓圓的臉還是板得緊緊的,杏眸撇著一旁的山石,理也不理他。
「阿棋,不生氣啦?」他笑著逗她,「阿棋心底真好,舍不得我掉下水著涼是不是?」冷冷地哼一聲,他身前的人兒索性跨幾步,甩開他這枚討厭的棋子,恨恨坐到一塊山石上,繼續生悶氣。
「阿棋——」他喚得可憐兮兮,如牛皮糖一樣地粘過去,「不要生我氣了好不好?你總得給我一個道歉的機會吧?」
石上的人兒埋著頭,睬也不睬他一眼。
「阿棋——」他不氣不餒地再喚,「阿棋,阿棋,阿棋……」
「煩死人啦!」實在忍受不了耳旁喋喋不休的死纏賴打,被喊煩了的人兒用力磨一磨銀牙,「你要再煩我,我——」
「阿棋怎麼樣啊?」總算他的阿棋肯對著他開口了,尉遲聞儒鳳眼笑彎彎地接口。
「我、我咬死你!」恨恨地怒瞪他一眼,阿棋放出狠話。
「好哇好哇,阿棋想咬我哪里?」結實的大掌在阿棋眼前晃一晃,「是手呢,還是——」笑著將俊臉也大方地靠過來任君選擇。
氣極,索性拽過他亂晃的大掌,尖尖的犬牙一磨,真的用力地咬上了腋間。……他怎能不顧她的感受,隨隨便便將耗了她數年心血的書坊轉手他人!他怎麼可以想也不想自己的狀況,將賴以為生的生活來源隨手拋開!
他怎能——
唇齒間淡淡的咸味,讓她不由地松了咬勁,抬眸望去,蹲在峰前的人含著笑,一雙細長的風眼里滿是包容以及縱容的寵愛。
「算了。」嘟一嘟紅唇,心有不甘地甩開他依舊擱在她唇前的大手,免得後悔或者……心疼。
「不氣了?」將冰涼素手輕輕握進自己掌間,尉遲聞儒跪坐在阿棋身前,嘆笑道︰「害我提心吊膽了半天。」他以為她不會輕易便放過他呢。
「您是誰呀?您是‘言而有信’的大丈夫,是小小奴婢的大主子,誰那麼幸運,能讓您提心吊膽呀?」翻一枚白眼送他,阿棋小聲嘲他,「自己以後吃不吃得上飯不操心了,還提什麼心吊什麼膽呀?嗚!」嘲弄到最後,自己還是心有不甘地重重哼上一聲以示不滿、不滿至極。
「好了,氣了半天,原來是擔心以後吃不上棋子糕了呀!」搖搖頭,湊近那張氣紅了的圓臉,輕輕吻上一口,在怒瞪之下又趕緊後撤,「放心,餓不著你的。」是他小心擁著的寶,怎肯忍心讓她受苦。
「哦?敢問這位公子,您一無家產,二無養家糊口的才能,您連自個兒的肚子都喂不飽又拿什麼來喂我們這些閑人呀?」他不會忘了吧?搬出尉遲主府這幾年,他們可全指望著五間書坊來糊口的哦!還有,這書坊一直是她在打理,他對什麼經商可是一竅不通的!「我們可比不上您,只看幾枚棋子便能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