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高天仰也用長指點點床—亡女人的額頭,「你怎麼和你老公一樣的眼神?」同樣的將人往扁里看,同樣不動聲色卻嘲諷有加,「我們這些吃慣了閑飯的,有點不適應大老板的突然變化,成不成?」終于贏得了大老板的信任,哪一個心中不是熱血澎湃?哪一個身上不是竄著一把大火?大顯身手的機會終于來了耶。
「沒有感動得痛哭流涕?」她笑,好不輕松。
「要不要我以血明志呀,女俠?」他無奈地撇一撇好看的唇,狀似不屑,眼中的認真卻瞞不過人,「我高天仰得遇明主,定效犬馬之勞,拋頭灑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抱拳向天。
「我替他謝謝你。」她從那玩笑似的戲劇念白中,听出了他的認真。
「咱們能不能別再這麼文縐縐的?」再也嚴肅不起來,高天仰首先破功。
「你文還是我文?」
「我——成了吧?」天下,惟小人與女子難養,至理名言哪!
「我就說嘛。」她非要再踩上一腳。
「天哪——」從前,他怎沒看出這看似平實少言的女子,也有伶牙俐齒的一天?!
白色的病房里,一種鮮活的生命力在緩緩流轉——
——***※***——
武司敖回來一星期後,尋妻行動悄悄開始。潮︰
回家。
敖
就這麼短短的四個字,靜靜地印在報紙的首版正中央,再無其他言詞。四個字,就這麼堂而皇之地佔據了四開的整整一版報面。
多像他的作風!
霸氣,簡潔,自大。
她怔怔望了它很久,淡淡的甜蜜、淺淺的酸澀,悄悄在心里釀成一杯不知味的酒。
回家!
她好想回家。
那座猶如堅固牢籠的空曠房子,那寂靜的有限空間,那清涼如水的淡淡生活,何時,成了她心中最深切的渴望?
回家——
她的家,她和阿敖的家。
細細的流瀅,從她的眸中垂下,滴落在手中的報紙上,滴落在那勾人笑、勾人痛的字上,悄悄暈開。
她似無所覺,只在唇角漾起小小的笑花。
一塊素潔的手帕,輕輕遞到她眼前。
她抬眸,對上一雙淡然的水眸。
「謝謝你,長安。」她接過手帕,搖搖頭,對她的新朋友表示自己沒事,不必替她擔心。
比長安伸指點點報上醒目的鉛字,再指一指垂淚的她,眨眨水眸。
「對啊,是在找我。」楚雁潮輕輕一笑,小心地將報紙疊好,拉她的新朋友坐到床上來。
若說在這所醫院里,她有什麼意外的收獲,那便是新結識了這位女子——谷長安。
年紀略比她小上一歲,中等的身材,平凡的容貌,沉靜平實的性子,兩人偶一相遇的那一剎那,同樣平實淡然的淺笑,讓兩位女子走在了一起。
「他回家找不到我了。」她可憐兮兮地朝她的好朋友大吐苦水,「所以登報逮我。」
你,沒告訴他你住院了?
比長安掏出隨身攜帶的紙筆,寫給她看。
「我不想他為我擔心嘛!」將頭倚到谷長安的肩上,她輕輕地搖,「我怕他昏倒嘛!」
可憐的長安,如水年華的女子,竟意外地失去了語言機能!只能通過紙筆交談。
可你失了蹤影,他不是一樣為你擔心?
比長安才不信她的可憐樣子。
「可至少他知道有逮到我的一天,有希望總比沒希望、絕望好,對不對?」她想活下來,可萬一老天偏要冷血地收回她的小命,她怎能讓他知曉?
一個無法預知的結局,她不想讓他一起承受,她要留給他一個希望,一個生命的希望。
你,會好起來的!
「我知道啊!」楚雁潮吸吸鼻,「等我病好了,我立刻乖乖回家。」
好想知道你的「他」是什麼樣子。
當她傾听了阿潮那延續了二十年的愛戀時,她就想見到兩個生死相依的人站在一起的模樣。
那,一定很美!
「帥啦!」楚雁潮皮皮一笑,用手朝不知何時已斜倚在她病房門板上的高大男子一點,「至少,不比他差!」
比長安順她手指瞧過去,面龐上的淺笑盈盈瞬時消失無蹤,只剩淡然的無動于衷。
「長安,去听他說,去和他談一談嘛。」楚雁潮沖男子微一頷首,扭頭湊近垂下頭的好朋友,「不要等到後悔的那一天。錯失了一份感情,你難道不會難過?」
她並不清楚這男子和長安是什麼關系,也不知長安和他之間到底發生了什ど事。她只知長安常常在私下偷偷發呆,她只知這男子每日都陪在長安的身後,無一刻稍離。
明明相愛的兩個人。
她不要天下的有情人在等到不得已而分開的那一刻才會懂得什麼是割心的痛。
輕輕地搖搖頭,谷長安慢慢地收起紙筆,將頭埋進曲起的雙膝間。
楚雁潮無聲地一嘆,瞅向依然立在門口的高大男子,抱歉地一笑。
長安,有著很深的心結。
男子默無聲息地將門輕輕關合,炙戀的火眸,隱在了門板之後,阻絕了望向長安的悔恨視線。
長相思,在長安。
長長的沉默,籠住靠坐在一起的兩位女子。
愛哪……
——***※***——
三日後,同樣的報紙,同樣的版面,換上了不一樣的字。潮︰
我想你。
回家!
我想你——
敖
我怎能不想你!
眨眨被水霧遮掩的眸子,楚雁潮輕輕地笑。
「他,現在怎樣?」
「同原來一樣。」高天仰平靜地注視著報上那醒目的鉛字,「按時上班,準點下班。」卻不想、更不忍心告訴她,武司敖——像是成了一個木偶,一個會動,會說,會笑,會工作的木偶,旺盛的生命力不再,只余一個形體,一具人形的個體。
「哦。」她淡淡應一聲,任由心中的酸澀滲進四肢百骸。
好想他!
思念,真的總在離別後嗎?
「阿潮——」高天仰望她一眼,「你——」淡然的表情讓他擔憂。
「我沒事的。」用力瞠大雙眼,不肯眼中的霧氣凝成滴灑落下來,「別擔心我,我沒事的。」
他無語地拍拍她愈見單薄的肩,心中一澀,「多吃一點,不然你沒有體力與老天斗。」
「謝謝你。」楚雁潮忽地揚眉一笑,「天仰,我有事拜托你。」
「你講。」
「多幫他一點,多替他擔當一點,多替我關心他一點。」她不在他身邊,他可能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他的衣髒了誰洗?他的飯沒了誰做?
她,不在他的身邊……
「我會的。」看看牆上的掛鐘,高天仰站起身,「晚上我還要去加班,你要多休息,別想太多。」
真的接手了被空置許久的工作,才知有多麼的繁重。真不知當初武司敖一人獨撐大局,是怎樣堅持下來的,那無窮無盡的生命力,又是世間幾個男子能擁有的?
而今,卻如一夜之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猶如沒有生命的木偶,唉——
無聲地一嘆,他快步走出了病室。
兩個相愛的人,卻遭了老天的遺棄嗎?
她輕輕翻身躺倒在床上,無聲地抽泣。
她想他,她想阿敖,她好想他!
原以為自己是堅強的,原以為自己能理智地安排好一切,原以為自己能灑月兌地離開阿敖的身邊,原以為自己能獨自挺過這一切。
可,她沒有料到,想念,已悄悄地將她的偽裝擊破;思念,早巳泛濫成災。
阿敖,我想回家,我想回到你身邊……
我不要再獨自面對這一切……
我要你抱我,親我,愛我……
阿敖……
她毫無知覺地翻身下床,鞋也不穿,徑自走向房門,打開,赤腳踏上光滑的地板,沿著長廊一步一步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