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怎樣,他要忘了過去,重新開始,開始他從不敢奢望的幸福生活。相信「她」,也會替他高興。
他,好似換了一個人,換了一顆心。
臉龐上開始掛著真正輕松的微笑,偶爾會主動與錯身而過的人們點點頭,打個招呼,雖依舊少言沉默,依舊冷淡,但這些小小的改變,已足夠讓聶府眾人們欣喜不已。伍先生變了!變得不再客氣疏離,不再防備所有,變得——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已夠了。
而對聶箸文來講,他更是滿足于眼前雖看不見、卻可用心感受得到的一切。
自行對他不再疏離客氣,不再有什麼心防,肯讓他接近,肯與他輕松地閑談,肯主動牽著他的手,甚至會關心地提醒他用飯用藥——
他已別無所求了。
至于阿濤不止一次地偷偷取笑他,說他像寵孩子一般地寵伍先生,兩個大男人手牽手算什麼樣子——對這一類的打趣他只一笑置之。兩個男人怎麼啦?只要自行肯對他敞開心胸,他是一切無所謂的。
雖然,他也不知自己怎會有如此驚世駭俗的瘋狂想法,他似乎對自行的在乎已遠遠超越了世俗所限,他對自行的兄弟情誼也似乎在悄悄變質,但——管他的!
一切,隨它自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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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文儒雅的俊朗面龐上,盡是柔柔的笑意,厚實的大掌握緊那冰涼的細手,並肩漫步于聶府美麗的景致里。
「這便是石頭閣。」
齊肩停在一處寂靜的院落,院內沒有其他地方那樣精心布置,一棟高大的石屋前只植了幾株遮陽的大樹。碎玉在院中鋪下一條尺寬小徑,由院門前曲曲折折通到石屋廊下。
「聶府所有精品玉雕盡藏于此?」伍自行深吸一口氣,沉澱劇跳的心。早知京城聶府有座石頭閣,閣內玉雕精品美絕天下,為天下第一的藏玉寶閣。藏品數目雖不多,卻每件都是價值連城的稀世奇珍。
「大部分藏于此。」聶箸文挑眉一笑,「這里是大哥的地盤,里面有哪些珍品他最是清楚。不過——」他俯首湊到伍自行耳旁,小小聲賣個關子,「這里尚藏有一件玉品卻是他不知的。而這玉品呢,偏又是他想盡辦法、花費十余年時間費力尋找、卻又尋不到的。」換言之,大哥日思夜想、輾轉反側、卻求之不得的東西,就大大方方擺在他自己眼皮子底下!
「什麼絕世玉品?」微微側首,偏開一段距離。雖不再與人存心隔絕,但如此貼身俯耳交談,還是不太自在。聶箸文與他低語時熱息緩緩噴在他耳旁,不由耳上有些發燙。
「進去就知道了。」緊一下兩人交握的手,聶箸文示意伍自行領他進院。對于自行避開他的小動作絲毫不見怪,也自知如此親密已是自行的底限了,若他再壞心跟地靠近一點點,兩人搭肩而行,自行非成了石雕不可。
呵呵,適可而止,他很識時務的。
其他,循序漸進嘛!
幾步順玉徑行到閣前,看門的小廝見了兩人,忙迎上來行禮,「二少,伍先生,來啦!」對于兩個大男人手牽手的情景視而不見。
二少目不能視,如此,很合情理啊。
「小埃,最近閣里可又添了好玉?」聶箸文笑問。
「新玉倒沒有,不過阿濤姑娘送了一座玉雕放到東閣了。」石頭閣共三進,分東閣、西閣、中閣。
「哦?這次雕的是何物?」阿濤每每同大哥生氣,便會將新雕好的玉放置到東閣來,說是以後出府走人時整理起來方便。
「好像是一尊——啊,大公子又取出來啦!」眼尖地瞧到閣內人影晃動,忙回身打開閣門,迎里面的聶大公子出閣來。
「大公子。」伍自行躬身施禮。
「大哥,阿濤又同你鬧氣了?」聶箸文循聲笑問。阿濤讓大哥惹得生氣,便將玉雕放到石頭閣來,而大哥轉身又會抱走。
這麼大兩個人,偏偏愛玩小孩子把戲!
「沒有。」聶修煒小心地捧著一尊尺高的玉雕人像,沖伍自行點頭一笑,利眸不自覺地掃過兩人交握的手掌,沒說什麼,只挑挑劍眉。
「這是阿濤姑娘雕的人像?」只能望見玉像的背影.由衣衫看來,應是女子玉像。
「大哥,阿濤這次又雕的誰?」听到伍自行的好奇之語,聶箸文笑問。
這也是大哥時常發火暴吼的主因。阿濤近幾年來常雕些人物玉像,或以丫環為型,或以院丁為像——偏死也不肯照大哥模樣雕上一尊。
「伍先生,瞧瞧識不識得這像中女子?」不理親弟的惡意調侃,聶修煒將玉像轉向伍自行,「我總覺得面熟,偏想不起在哪里見過此人。」
玉像中的女子,容貌普通,低首斂眉,神情落寞,似有無限悲苦。
伍自行細瞅了一刻,不由心中一愕,呆呆地發起愣來。
見他如此,聶修煒挑眉又問︰「伍先生識得?」
「呃——不,不,自行沒見過這像中女子。」目光,卻有些游移不定。
「哦,那便算了。」將他不自然的神情暗記于心,聶修煒轉頭朝听得有趣的親弟搖搖頭,「有時候,你多休息才是,解藥已不用兩日,便可送到。」
「我知道。」聶箸文賊賊一笑,「大哥,不遺余力地尋了這麼多年,還沒找到呀?」滿是幸災樂禍的語氣。
「你管我!」聶修煒猛一瞪眼,外人眼中沉穩儒雅的貴公子形象一掃而光,「我早知玉指環並沒丟掉.可阿濤固執,不肯告訴我也就算了,你湊什麼熱鬧?若你知道趕快趁早告訴我,不然要是知情不報——哼哼!」咬牙猙獰一笑。
「喲,大哥,你找不到沖我撒氣干什麼?」輕松地聳一聳,嘻嘻一笑,「要我呀,為了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兒,一找九年,將聶府翻了個底兒朝天,偏還一無所獲——還不如搬進這石頭閣陪著這些玉雕過一輩子算了!」
誰怕誰呀?暗示了那麼多回,用不著再白費口舌。一個痴老大!
「誰理你!」冷冷地再一哼,將懷中玉像用軟布仔細包好,沖伍自行點點頭,走了。
兩人也不語,只等聶修煒走得不見人影,伍自行才仔細問︰「什麼樣的東西呀,要一找九年!是剛才所提的玉指環嗎?」
「是呀,一枚普普通通的玉指環。」由著記憶,踏入石頭閣門廊,拉著伍自行向右一拐,走至一扇門前,伸手推開。
「玉指環?」隨他跨進門,伍自行本想再次追問,可在目光投到房中時,一下子瞪大了雙眸,再也記不起要問什麼。
石屋面積並不算大,也不過兩丈見方,屋內中空,地上鋪有厚厚的地毯,想是防止玉器不慎跌落地面被摔壞。四面壁上設有多寶閣,架上或山或樹,或鳥或獸,端是一座座玉制珍品,玉質雖成色不同,但俱是柔光瑩潤,雕得栩栩如生,讓人目不暇接。
「如何?」
雖目不能視,但閣內玉品早已爛熟于心。
「這東閣所放玉品以山水景致為主,景分春夏秋冬,山分東西南北,每件玉品可都大有來頭呢!」手依方位指左前方,「那些均以新疆羊脂白玉雕刻而成。你瞧見那中層正閣的開元寶塔沒有?」
伍自行顧指望過去,果見一塊山狀黑玉上,一座九層玉塔隱于其間。塔通體晶透,隱閃青光,雖僅約兩寸高矮,卻分為九層,層間宙格閃現,細看,塔脊上竟還懸有佛鈴!塔身小巧玲瓏,甚是可愛。
「那塊黑玉乃天生,塔呢,也是自生黑玉一側的一塊上好羊脂玉。當年我祖父去回紇,偶爾發現了它,便花費巨資將玉購回府來,召集了府中所有雕玉能匠,費盡萬般心思,集眾人之力兩年才雕成這樣子。」拉伍自行上前,仔細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