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受震憾之下,他開始端正心態,重新以心來視人。自行,便是他以心視人的第一個被視者。
在幾個月的暗中觀察下來,普通、寡言、沉悶的伍自行,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遠超了他以前所狂愛的美人及美人圖,已在他心里佔了最顯要的位置。自行的經商頭腦、自行的沉默、自行的寡言、自行的獨特性格……
他承認,對于伍自行,他早已不滿于表層的認識,他已愈來愈想了解自行的一切︰自行閑暇時有何愛好,自行可有親人,自行到底來自何方,自行可有同于常人的喜怒哀樂——他迫不急待地想知道。
天曉得,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渴切地想要用心去看一個人。
是否擁有賞心悅目的美麗容貌,早已不再是他取人的標準;用心仔細去體會另一個人的心靈是否美麗,這才是應有的取人之道啊!
他想擁有一個重新認識自行的機會。
機會,給自己,也給自行——自行是那麼孤寂,那麼不信任旁人哪!
「射月,如今咱們布莊情景如何了?」身為掌舵者,偶爾也得意思意思。
「好端端的,營利甚至已勝從前。」前日伍先生才來報讀了布莊本月收支結果。
「若,一時再無人掌舵呢?」
「沒什麼重要事務的話,可以。」還是伍先生高明得多,入主聶府布莊,不但一手力挽狂瀾,還順手改變了布莊經營手法,布莊既使無人費心統籌,也已可自行運轉,不由取笑二少,「爺,伍先生似乎比你高明許多喲!」
「這倒是。」並不氣惱,只淡淡一笑,略一沉思,便道︰「射月,你去盡量空下伍先生這幾日的行程,我想趁現下無事,邀他賞花,領他在府中逛逛。」
「現在?」不由張大嘴巴,瞄一眼二少,「爺,你現在還無法視物,恐不太方便,不如等過幾日,解藥送來了,再邀伍先生一游聶府。」沒說出的是,二少近頭痛時有發作,而且發作起來幾要頭痛欲裂,為策安全,還是安心靜養為好。
「過幾日?」嗤地一笑,聶箸文苦笑著搖頭,「等過幾日,我眼好了,怕就再也見不到自行嘍!」
「為什麼?」不由一呆,不解主子何以如此。
「傻射月!」嘆嘆一笑,「你想想看,明明身懷奇才,無論才智、經商手腕與為人處世皆高人一籌,卻只想屈身為一個小小的賬房先生,不想出人頭地,揚名天下,為的什麼?」
若不是他遇襲受傷無法主事,布莊又亂成一團,恐伍自行絕不會被拱出幕後,施展驚人才華。
「爺說的是伍先生?」人人有向學之心,射月立即反問︰「為什麼?」
「傻射月,果然傻得厲害!」不屑地輕哼一聲,對貼身護衛的白痴樣子深感無力,「一是他心懷叵測,圖謀不軌,」抬手制止射月的反駁,繼續道︰「二是他身有難言之隱,隱身小市,不欲人知。」
「啊,伍先生一定是第二種!」直覺地替心中敬仰之人尋找理由。
「是啊,既然他不欲人知,又怎肯長期顯示才華,在他人面前顯山露水?」況伍自行除非萬不得已,否則絕不出面斡旋于人前,一直隱于人後,指點別人出馬計事。
如此,他即便瞧不見自行,也可猜出自行幾分心思來。
「那也不一定要走啊?」
「射月呀射月,」挫敗地低嘆,「你剛不是說了,咱們布莊已渡過險關,無需再費心管理。那伍先生還肯再閑居咱府?」那麼一個不喜應酬交際的死悶男子,豈會無聊地虛擲時光?況,在外人面前露臉展現才華?
他可以肯定,若沒有原因,自行絕不可能入主聶氏布莊。
那麼,原因何在呢?
他若是一個陌生人,為何會不遺余力地為他人費盡心思、力挽狂瀾呢?他又是如何對中原布市動態了若指掌呢?
他當然想弄明白,但當務之急,是先能留下這位神秘的伍自行。
「啊——」射月傻傻地點頭,他怎沒想到?
「所以,這幾日你沒見他欲言又止,一副隨時想開溜的樣子?」甚至陸續將布莊賬冊交回來,將布莊主事權漸漸強行塞還自己。
于是,一有機會,他便請這位伍先生過來一聚,與之閑聊,請之用膳,好讓自行沒機會、也不好意思開口請辭,更是想順便一探這位神秘人物的來歷底子——只是成效不彰而已。自行雖已對他不再疏遠客氣,可心防卻一直沒撤下一刻。
「于是,爺想盡力絆住伍先生?」最好的法子便是整日邀他一聚嘍!
「你終于明白了呀?」
「爺!」
第三章
「娶妻?」聶箸文盤膝坐于榻上,十分有趣地笑著反問。
自刻意減少伍自行布莊事務後,他幾乎將除睡覺以外的所有時間,全投在了自行身上,全心全意地想用親情留住這孤獨的天涯獨行客。
而在聶箸文及聶府眾人全心付出之下,伍自行或許真的稍撤了心防,真的信任了聶氏兄弟的真心以待,疏離已漸不在,雖話依舊不多,字句同樣簡短,但終能撤下淡漠的面具,敢與聶氏兄弟閑談幾句公務之外的話題了。
這日午後,他便與聶箸文閑坐書房,鼓足勇氣問起聶二少的家務事。
「是啊,二少也有二十七八了,為什麼還不娶妻呢?」伍自行十分困難地重復,甚是不自在。心中,忐忑不安.為自己第一次的好奇。
「我也想娶妻啊。」聶箸文扁扁嘴,儒雅俊朗的臉上竟有了哀屈之色,讓伍自行不覺瞠大了雙眸,好奇心更甚。
「誰不想夜夜暖玉溫香在懷啊,我可也是血氣方剛的大男兒哩!可問題是,我尋不到可娶之人哪!」他聶二少可是很挑剔的。
「那麼多名門閨秀想嫁給二少,怎會沒有人?」伍自行輕輕一哼,才不信聶箸文的抱屈之辭。他入居聶府半年多了,親眼見到上門求親的人可不少。
「是啊,是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姑娘想嫁我,」聶箸文皮皮一笑,好似少年兒郎,「可我一個都瞅不順眼哪,怎麼娶?」
「那是因為二少眼界太高。」光看美人塢隨處可見的美人圖,恐怕已桃花了眼。
「錯,娶妻是一輩子的事,豈能不找一個真正喜歡的順眼的來娶?」他可是仁者大丈夫,是謙謙君子,才不會拈三搞四娶一大堆老婆在家,一生,一個愛侶相伴已足夠了,「我可不想如大哥一般,整日哀嘆。」因為大哥找了一個妻子,他眼倒是順了,可惜人家阿濤不順他。
「大公子很幸福。」雖然面對阿濤姑娘時,脾氣總有些暴躁,常常不顧儒雅形象地大吼大叫,但眼中的幸福開心卻瞞不了人。
「那你呢,自行?你也二十四五了,不也該找一個妻子了?」聶箸文笑著反問。
「找、找個妻子?!」險些被口水嗆死,伍自行不自然地干笑兩聲,竟無法直視那雙緊盯他的熠熠烏瞳,不是瞧不見東西嗎,何苦這樣費力地盯他?
「對啊。是男人,總要娶妻生子的嘛!」側耳細聞身旁動靜,聶箸文興致更高。
「我、我身無長物,一無所有,誰肯嫁我吃苦?」硬起頭皮作答。
「錯!嫁你是三世修下的福氣才對。」聶箸文頭一次痛恨自己不能視,不能瞧見自行此時的神態——一定很有趣!
「怎、怎會呢?要什麼沒什麼,瘋了才會嫁我。」
「那自行可想過要找個妻子共伴一生?」
「嗯,沒有。」垂首一笑,笑得澀然,「我一個人慣了,無牽無掛的,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