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漁,這些年來你過得究竟是怎樣的日子?一人扶養我們的孩子,一人抵抗病痛,我給你的愛,竟然讓你如此無助地活著……
我一定會救你的,我一定會的,你不會再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我回來了,我知道你還想我,即使我負了你十五年,你還是把我們的孩子取名為「念嚴」
想念的「念」,嚴父的「嚴」……我甚至連一個「嚴父」
的稱呼都不配啊!
我從未盡到一絲一毫為人父該負的責任,讓她差點出賣了自己,我虧欠她和你的實在太多太多了……
在他眼前的這樣一個完整的生命,牽引的是這樣一場闊別多年的愛恨,他不知該以怎樣的立場說明自己的身份。
他頭道︰
「那……你的父親呢?他呢?」
暗嚴忍著歉疚,低聲探問這個讓他百口莫辯的問題。
她輕輕抽離了傅嚴的懷抱,斂緊了不再幽茫無焦的眼神,凝視著傅嚴說道︰
「我的父親在我還沒出世的時候就丟下我和我媽去了日本,我從未見過他……媽病了之後,我曾經要媽聯絡他,可是媽說,連她都不知道該從何聯絡起……」
她的語氣里有一種不諒解,這讓傅嚴更難以面對她那帶著恨意的面容。
她又斷續說道︰
「可是……媽要我不要恨爸,還說爸是個好人。我真的不懂,他拋下我們母女那麼多年,媽為什麼還要為他說話呢?」
暗嚴的眼里也洶涌著熱浪,他听著女兒的指控,忍著淚水喊道︰
「走,帶我去見你媽,讓我跟她懺悔……讓我為她受這一切……說我對不起她,我對不起她……」
「對不起她?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說呢?」她淚眼帶著一絲懷疑看向眼前格外激動的他。
這素未謀面的男人為什麼會因她的言語如此失控?難道,他是母親和父親的友人?難道……他曾對母親造成莫大傷害?
「你媽怎麼喊你呢?」傅嚴又低問。
她來不及有所警覺,被動地回了話︰
「她都叫我‘小嚴’……」
暗嚴聞言驀地抓住了她的雙肩,正視她喊著︰
「小嚴!我是你的爸爸,那個拋下你們母女回了日本、十五年來不聞不問的……你的父親……我回來了,我這才知道當年我走了還有個你……還有個你……」他口中喊出的每句話都像是一道鞭打在他的身上。
她被那話語震傻了。
「這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是我爸,不可能的……」
「是真的,千真萬確……」傅嚴急著起身打開了放在床上的行李箱,從里頭取出了一本泛黃的日記,鎖頭已被撬開過了。「你看,這是你媽當年的筆跡……」
當年他因父親驟逝,回日本奔喪,原本打算等到服完喪後,回台灣跟小漁解釋當時造成的誤會,沒想到父親遺囑中一道要他絕對恪守的「遺命」綁住了他的行動自由,他無法回到台灣,親自跟小漁澄清這一切,只好托岡田徹帶了封他的手信給小漁。
可他完全沒想到,才三個月的光景,小漁的住處已是無人居住,內部家具一應俱全,卻見不到小漁的蹤影。
霸田徹只見到這本完好放置在桌上的日記,想是小漁刻意遺留下來的物品,便帶回來給傅嚴。
之後無論如何跨海尋找小漁的下落,她就真的像,只小魚迷失在遼闊的海洋,再怎麼打撈都沒有消息。
這樣一晃眼十五年,這本日記也從潔白成了泛黃,里頭的字句,傅嚴都讀熟了,這記錄著點點滴滴她與他由相識到相戀的手記,是他這些年來的精神食糧,讓他不致喪失愛人的能力,還記得最真最美的愛情為何物。
暗嚴看著眼前的女孩一見母親字跡,一行清淚又流下她童真的面容。
七十五年六月二日,深夜
今晚,我和傅嚴接吻了。原來兩張唇辮貼合是如此奇妙的事,小說中的敘述遠不及親身感受的真切。當他走近我的身旁,我能體會得到他的心和我的心如此緊密地依靠著,我確定我是多麼深愛這個男人。
他說他不在意我的「不完美」,以如此篤定的語氣。
他真能說到做到嗎?我已經深陷在他狂熱的愛中,我第一次感受到愛的能量如此強大,如果現在他要走,我會滅頂的,我會無處可躲,無路可進的。
暗嚴,你要記得你說過的,而我也會給你我最無私、毫無保留的愛意……
這是這本日記的最後一篇,前面還有好長好長的篇幅,都記滿著父母相戀的故事。她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不是別人,竟是她的父親……
「你……你叫……‘傅嚴’?」
「是啊……」他向前擁緊女兒說道︰「你媽提過我的名字是嗎?她跟你說你的父親是‘傅嚴’,是嗎?」
「你不要踫我!」她推開了眼前自稱她「父親」的男人,哭喊著︰「你有什麼資格踫我?你從沒養育過我,這十五年來我們母女的生活你從未參與過!你有什麼資格踫我?」
「小嚴……」
「不要喊我……」她尖銳而憤恨地叫著︰「媽才能這樣叫我,你不能!」
「我……」傅嚴自責地說道︰「你說得很對,我沒有資格,我對不起你們母女。可是我回來了,我可以彌補的,你給我機會,帶我去見你母親,讓我好好看看她……」
「帶你去見媽?」她想起正在做化療的母親,樣貌蒼老又月兌了發。
她知道媽其實一直等著爸回來,媽一定不要讓他看到自己那副模樣……
她一徑執拗拒絕︰
「我不要……媽不會願意的!」
「小嚴,這個時候你不能任性,我知道你不諒解我,可是你得讓我照顧你媽。我認識很多醫生,我也有錢能還清你們積欠的所有債務,我會傾我所有力量來救治她。你一定一定要信任我,把媽交給我。」傅嚴急亂地說著。
她似懂非懂,茫然地說道︰
「可是……你並不知道……媽才做化療一個多月,她就變得很衰老,容貌也不再美麗了……她削去了一頭長發,凹陷了雙頰,媽絕對不會希望自己的樣子讓你看見的……」她淚眼訴說,語氣滿是對母親的心痛。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呢……她的美麗也被剝奪了,老天還留給她什麼呢?」傅嚴聞言,扭曲了臉孔。
他記憶深處里那張美麗出塵的臉龐,依然清楚如昨。
他好恨!為什麼他不能早一步回到她的身旁,陪她面對這些傷痛呢?
十五年的歲月更換,他也蒼老了不少。沒有小漁的日子,他的眼瞳看出去是一片黑白,他早已將自己停格在鮮麗的昨日,那些熾熱的感情會伴他年少,他也一度以為自己就這樣數日終老。
然而小漁也同樣不好受,她面臨的是身心上的雙重折磨,命運怎堪如此讓一個女子憔悴?又怎能讓他沒能陪在她的身邊給她力量、為她守候呢?
暗嚴憶起當年小漁狼狽逃走的那夜,心里不禁發了冷。
他怎麼可能會允許自己又犯了同樣的錯誤?他知道自己深愛的,是在她的思想建構之下的靈魂。
一道皮肉的傷痕,已然劃開了他們之間十五年的鴻溝,他因而失去了她,也辜負了她。
那年少無知的膚淺,留下的是多少不及言悔的恨?如今,他再次面臨這樣的試探,又豈會重演當日的無情?
不會的,他愛小漁,老也愛、丑也愛,他相信即使自己花白了發、斑駁了容顏,小漁對他仍是不離不棄的,因為——
他們都已經禁不起再次相遇而後再次錯過……
他回來了,也找到了她,他要正面迎上這場可能奪他所愛的風暴,與她一同與病魔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