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奢求大發橫財,平安就好。」我母親冷冷地回老婆婆一句。
老婆婆不理我母親的話,直接面向我說︰「你很聰明,又乖巧,外似柔順,內實剛烈,個性如你母親一樣,所以你小心啊!像你父親這樣能容忍你母親的男人畢竟不多。」她的言下之意又是在諷刺我母親,我不喜歡她這個樣子。
「你的個性善解人意,又過度敏感,這一點是美中不足的地方,我們說是吉帶凶兆。」
「什麼是「吉帶凶兆」?」我不懂的問。
「吉帶凶就是……怎麼說呢?說得太玄,你又不懂。吉帶凶就是……本來你的個性是很好的,但是你的缺點若沒有好好糾正過來的話,就會變得不好。」
我還是不懂,老婆婆有點拿我沒瓣法,但是她對待我的態度卻是很有耐心,一反對待我母親「點到為止」的方式。
「好啦!拿你媽打個比方吧!你媽的個性是大凶,若遇人不淑……」
「什麼是「遇人不淑」?」
老婆婆差點跌倒!「遇人不淑」就是,若你媽不是遇見像你父親這樣子的好人的話,就會發生不好的事。懂嗎?」
「所以我爸爸是好人。」我驕傲地下了個結論。
「也對,就是適合的人啦!看你把我的話扯遠了。我說到哪里啦?」
「你說到了「吉帶凶兆」。」我提醒她。
「對、對!不吉利。你慈善溫和富同情心」
「這個我媽教過我,」我高興地說。「這也不吉利嗎?」
「不!你別太好奇,否則我一句話都說不完,你就記著我的話,不懂沒關系,我知道你有絕佳的記憶力,長大後再問你爸。」她知道問我母親根本沒用。
「我爸是英國人,他不太懂中文。」我反射地直接說。
「你是混血兒?那有趣了!」她明知故問。我一眼就可瞧出端倪,我知道她在佯裝,但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十五歲時會有件重大的事情發生,這件事會帶給你爸和你痛苦,倒是你娘,她沒心沒肝不受影響。」然後又專注于我的掌中。「我要好好看你的手紋,你的前半生都在漂泊,居無定所。你有很高的智慧,但它時常幫倒忙,既不能帶給你金錢,又不能替你解決事情,這是因為你太感情用事了。你沒有什麼雄心壯志,事業也是斷斷續續的沒有連貫。哦!你一定會比你媽美上十來倍。」
我向母親那邊偷偷地瞥了一眼,看見她鐵青著臉,眼如銅鈴般瞪著丐婦不語,我有些著急不安。
「現在看你的婚姻緣了,女孩子都愛听這儅子事!」她攢眉細看,不動聲色,但隱約有種遺憾的表情。「命理無常。像你媽脾氣這麼硬,長得又不是挺漂亮,但愛情婚姻一帆風順。而你呢!得記住我這老太婆的話,平時我是不跟人講這麼多的。懂嗎?」
我點了頭,因為她好嚴肅。
「你叫什麼名兒?今年幾歲?」
「我叫嫦嫦,今年九歲。」
「「長」短的「長」?你那套算法是洋人的玩意兒!你今年十歲才是。」
「是「嫦」娥的「嫦」,她中秋節那天出生的。」是我母親的聲音,大概是因為關于我的事吧,她也認真起來了。
「你這一生只有兩次婚姻機緣,」她停住,看見我又要開始問什麼是「婚姻機緣」時,她馬上叉按著說︰「背起來,不要問問題,听不懂就算了。一次是在你二十歲那年,另一次是在二十九歲那年,過了二十九歲這個大限,若你還是小泵獨處,就干脆出家算了,做尼姑都強。」
「老婆婆,你怎麼這樣子說呢?沒有人會這樣教女孩出家當尼姑的!」我母親的聲音有些譴責的意味兒。
「是「命」就躲不過!我是見你好心,想幫你個忙,可別不識歹!」她有些氣我母親多事,打斷她的話。
「記住一何成語「亡羊補牢,猶未晚也」。不懂的話,問你媽。」她懶得再逐字解釋。「倘若,你「真的」嫁人了,你的夫婿必定是位高權的人,就如天上的北斗星君。若從你的命去推他的命有來,這種人若生在古代,就是威風凜凜、叱垞風雲、偃臥刀劍的將軍,可惜生不逢時,這太年間也沒仗可給他打,日子過得舒適只怕會有血光之災。若是你真的錯過了這個人,那也是命!」
「我會有小女圭女圭嗎?」
「你這妮子!婚都還不見得結得成,問那麼多有何用?老實告訴你,我看不到那麼遠以後,想要知道?等你結了婚就知道啦!」
「你不是說我要當尼姑嗎?」我不解。
「我沒有說你一定會那樣或一定會這樣。每一個人,都會有很多條路可行,挑哪一條路走,都是個人的選擇。好與壞不是我能卜知的,也不是上天能控制的。是「你」!是你自己的所作所為造成的,懂嗎?」她盯著我問。
我沒應聲,因為我真的不懂,但我會記著她的話。
「夠了!老婆婆,感激你幫我們看相,但你說得模稜兩可,我們可是一句也听不懂。」「我已說得是夠白話的了!聰明如你,其實早知道我話中意思,你只是拒絕接受蔽護了。」她又一改臉色,端正起容顏。「別太固執,這位太太,你們今年會有移動現象。你心地好,就可惜脾氣拗了點,小心自食其果。」她說完話就站起身子,同廟內踽踽而行。
我母親要我忘了這件插曲,不用去想當尼姑的事,也不用跟我父親提,免得我們一家三口成天祀人憂天的。
不過,那老婆婆倒是說準了一件事,該年五月我爸就接受了倫敦大學的聘書,成了該校文學系的系主任。七月時,我們就回英國定居了。
一直到我實滿十四歲的生日過後不到一個月,真的發生了一件教我父親痛不欲生的事情,也改變了我開朗的個性,從此我活著就像是在應驗那老婆婆的話。
一九六六年十月三日,在倫敦的一家停車場內,我母親為了保護一個站在車道上的小孩,免于被一輛剛要從旋轉坡駛土來找車位的車撞著,便挺身將小孩推走。
小孩是活了下來,但我父親親眼目睹他的妻子被撞倒在地昏迷不醍,她因五髒內出血,在倫敦的聖湯瑪士醫院褢只拖了半天,就拋下我們父女兩走了!
可憐我父!才三十七歲便決定孤老以終。
我母親是傳統的中國人,她曾多次跟我父親開玩笑的提及,若她真早他一步走的話,請他一定要將她返葬故鄉。
案親把我送回威爾斯的祖父母家寄養,就開始著手辦理母親的後事,從那時候起,我就沒有再見過他一眼。
他就像只孤雁,一生只追求一世情。
一九八0年一月「各位搭乘英航波音七四七的旅客們,早安。這是機長艾德.渥明代表本機全體機上工作人員向各位致意,本班機將于三十分鐘後降落于倫敦市希索機場」
我在一陣廣播聲中蘇醒,擴音器傳達的訊息無形中加強了催眠的效果。在總過二十小時的長途飛行,我覺得整個人像被裝在一個壓縮的空氣鍋內,全身動輒酸痛,既不能伸長腿,更遑論閱襩或聊天,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睡覺。
放眼環顧四周,約鮽五分之一的空位。坐在我身旁的女子巳大剌剌地躺在隔道4張連座椅上。一位空服員走過來將她喚醒,告訴她飛機即將著陸。我收回視線,整理腿上皺巴巴的毯子,把隨身攜帶的東西準備好後,專注地瞪視著玻璃上結晶的心型雨滴,等待飛機著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