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嘛,會罵人了,至少比我在下午剛見到你時那副茫然恍惚的樣子好多了。」
茫然?恍惚?換成迎薔怔楞住!記憶中方宸剛見到她的時候,不是連看都不多看她一眼,只顧著解決車子的問題?沒想到他從那時候就注意到她,而她的表現竟是那麼明顯?連一個不認識的人都看得出她心中的茫然?
方宸站在那,仍是那副閑閑的樣子,只不過臉上的嘻皮笑臉收了起來,他不再煩迎薔,薄唇浮著微笑。
「好了,我得去做「正經事」,不吵你了。」
迎薔呆呆地望著他走掉,心里琢磨著他所謂的「正經事」是什麼。陡地,方宸走了幾步又同過頭來,迎薔以為他要解開她的疑惑,然他卻說了一句︰
「對了,這個給你。按著!」
迎薔一驚,本能地伸手去接他拋出來的東西,運氣好沒掉在地上,她一看,是顆大隻果。
「你晚飯幾乎都沒吃,餓了的話就啃隻果吧。」他淡淡一笑,走了。
迎薔捧著隻果,怔忡望著方宸漸行漸遠的背影,卻阻不住一股陌生的暖流橫心田。她頭一回想到︰也許這個看起來玩世不恭的大男孩,並不像他表面上的那麼無厘頭。
第三章
原來一輛兩百多萬的BMW名車,在里頭睡上一夜也不是件舒服的事。這是迎薔在車里窩了一整夜後的切身感想。
肩膀酸,腰痛,腳快抽筋,迎薔很早就醒了,車上的時鐘顯示七點不到。她走出車外,伸展了軀,廚房里隱隱傳來聲音,綠屋里的人也醒了。或者,綠屋從來就沒熄過燈?昨天晚上迎薔睡在車里,夢中仿佛听見有人走動,某扇窗里的燈似乎整夜亮著……。
「早啊!」晶晶走出門來,先跟迎薔打了聲招呼,熱心地︰「你昨天洗的衣服干了,要換嗎?還是我先借你幾件簡單的衣服?你肯定沒有牙刷吧?來,我找支新的給你。」
如果沒有晶晶注意這些生活的瑣事,迎薔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忽然有個奇妙的想法──晶晶關照她的生活起居,方宸則關照她的「心」……。
她謝過晶晶,拿了牙刷去刷牙,刷出一口清新的氣息,卻在廚房門口皺眉停了下來。
廚房里掌廚的人是阿暉,鏗鏘有聲,手忙腳亂,迎薔不由自主也走進去,好心問︰
「怎麼是你在弄早餐?要不要幫忙?」
「當然要幫忙!」才一大早,阿暉已經滿頭大汗。「你不知道我們這里煮飯是輪流的,跟值日生一樣每天換人負責。偏偏我對廚房的事是一點慧根也沒有,每次輪到我煮飯就像在作戰!」
天!昨天德稚的手藝就已經是災難一場,今天吃阿暉的,豈不更食不下咽?迎薔不由得笑了起來。
「我來好了,你去休息。」
拜家里對飲食挑剔之賜,何佩鳳的主張是自己得先懂得美食,才能有效地要求請來的廚子,所以她雖然不贊成女兒進廚房,卻也不反對女兒去了解,于是長年耳濡目染下來,迎薔實戰的經驗也許有限,但手藝應該還不錯。
「真的?你接手喔,謝謝、謝謝!」阿暉如獲大赦,只差沒對迎薔膜拜起來,菜刀往迎薔手上一遞,溜了。
迎薔止不住微笑,去翻冰箱,給她翻出一些水果,還有凍成冰棍似可以揍人的法國面包、雞蛋,櫃上有咖啡、有茶。
沒有烤箱。法國面包灑點水放進微波爐烘軟切片,中間挖個洞,打個蛋,放平底鍋上煎,義大利人的家常早餐。不一會,切好的水果、飲料、面包,一份份精致特別的早點,被迎薔端上了餐桌。
「嘩!」
在餐廳的阿暉瞪大了眼楮,晶晶也嚇了一跳,喃喃自語︰
「太禮遇我們了吧?」
方宸推門進來,看著餐桌目瞪口呆。
「不要告訴我這是阿暉做的,扁死我都不信。」
迎薔端出來最後一份早餐,剛才在爐火前烘著,她的臉還紅艷艷的,白里透紅,煞是明媚。她自己沒感覺,然而方宸那雙深邃的眸子卻像被磁石吸住似地停佇在她臉上,有觀察,也有欣賞。她陡地抬頭,兩人的眼光在空中交會了,她的心莫名其妙地震了一震,很快轉移視線。迎薔頭一回發現,他似乎有著輕易在她體內造成不安的危險力量。
「你的手藝真好!」晶晶的贊美舒緩了方宸在迎薔心中制造的動蕩,也引出了其他人的贊揚。
「太好命了!我好像在大飯店吃早餐!」
「拜托你留在我們這里當廚師好不好?」
早餐的氣氛愉悅、舒暢,迎薔更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她從來沒工作過,甚至從來沒做過什麼家事,她生平第一回發現,自己原來也有能力做好一件事,而且做得讓人如此滿意。
比起過度小心翼翼的保護她,還不如幫她肯定自己的價值,這才是她最需要的。
「好,吃飽了!」方宸把餐盤往面前一堆,卻極熟悉而自然地交代起工作來︰「晶晶跟阿暉去看陷阱,德稚你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把車修好,我去喂我們那些寶貝。」
簡單明了,干脆篤定,眼前儼然天生領導者風範的方宸,好像不是迎薔昨天認識的那一個。然而大家也卻听從他的分派哩!仿佛有種莫名其妙的魔力,導致迎薔直覺也跟著他們從餐桌旁站起來,想把盤子收到廚房去。
「喂,」晶晶笑著攔住了她。「你幫阿暉弄早餐,還要幫忙洗碗?這太不像話了吧,阿暉洗就好。」
「對對對!」阿暉抹抹嘴站起來,又像開戰似的,粗手粗腳地把餐盤全丟進廚房。
這麼一來,迎薔就無事可做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任務,唯獨迎薔像被排除在外,沒有人刻意孤立她,她卻不得已地被遺忘了。
這個時候,她才深刻體會到昨天晚上阿宸講的那句︰「……一個人待在這陌生的地方,如果沒人理你,一定會很難過……。」
好個細心體貼的男人!迎薔發現自己沒來由地想起方宸來,而且唇遷還漾著一抹從心底發出的微笑。她倏地臉紅了,下意識泊拍紅熱的臉,刻意往方宸相反的方向走,在屋前的空地遇到了德稚。
「嗨!」德稚的頭從打開的引擎蓋中抬起來,微笑打招呼。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他。竟兩手都是油污。
「你還會修車啊?」迎薔好奇地。
「住在這麼遠的山區,什麼都不方便,只好什麼事都會一點。」德稚客氣地。
「你們幾個為什麼要住在這里呢?」迎薔提出了她的疑問。
「你不知道?」德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很是訝異。「你昨天不是跟阿宸聊了很久?」
「呃……。」聊很久,不代表說的都是正事,更多的時間是在互罵。迎薔困難地擺擺手,放棄解釋。德稚笑笑,倒也不再多問,自己說了︰
「這里沒有招牌,可是有個名字叫綠屋動物保育中心。我們追蹤保育的是台灣快絕種的動物,主要是麝香貓……你知不知道是什麼?」
麝香貓?她只听過麝香。
「非洲產的麝香貓,的確是做麝香的原料,可是台灣的麝香貓不同種,而且存活的數量並不多,又因為它很孤僻,所以保育工作並不好做。」
「你們的工作還真有意義。」迎薔忍不住說。
「是因為這樣,我們才願意留在這吧。」德稚笑了。「否則以現實來說,我們的生活實在很不容易。最早綠屋的創始者是個大學的老教授,所以就依附在那所大學名下,不過學校始終沒有撥給我們足夠的經費,所以我們的規模就不可能擴充,規模太小,就很難得到農委會和民間團體的補助;得不到補助,就只好克難地維持現狀,就這麼惡性循環……你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