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在風中飄蕩了許久,育溏才在滿頭繚繞不絕的蟬聲、還有不知名的蟲子喧鬧聲中回過神來。
「握星之家的老板……那他不就是胥知淼!?喂,等等我啊!喂!」望著逐漸遠去的人影,育溏這才恍如大夢初醒地沖上車,急急地追趕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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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駕著車育溏沾沾自喜地告訴自己。第一步,找到這個孤僻出了名的胥知淼,接下來只要做好這篇采訪,回去之後主編一定會對我另眼相看,不再將我當只花瓶般的供在那里了。
想起辦公室內那些蜚短流長,育溏原已神采飛揚的臉色隨之一黯——
「她啊,還不是靠她老子有辦法,跟主辦單位熟,所以將她拱上瑞梅公主的寶座。」
「是嘛,還能說什麼,人家的父母有的是錢,幫女兒買個選美冠軍的頭餃,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喂,你們干麼這麼酸溜溜的?有辦法也叫你們的父母幫你打通關節,去選什麼公主皇後的啊!」
「喲,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啊?放心,追她的人已經排到南部去了,你啊,連邊都沾不上。」
「咦,我可是很有志氣的人,從沒打算要娶個可以少奮斗二十年的女人!」
「哼,是噢!這女人可不止讓你少奮斗二十年,她家的財產,足可以讓你少奮斗二十輩子!」
「唔,這個嘛,就不勞諸位大姊們費心了。只是說也奇怪,她父母旗下的企業那麼多,她干麼費勁的擠進咱們出版社當采編,累得半死又沒啥成就感!」
「這就是她們有錢有勢的人最愛玩的把戲!怕人家認定她們只是一堆有錢的膿包,所以成天吃飽了沒事干的找些事兒做。不是當什麼電視制作人、作家、主持人,就是硬跑來跟我們這種平庸的老百姓搶工作,好證明她們的腦袋還有用處!」
「喂,噓,別講太大聲了,待會兒被她听到了……」
「安啦,我叫她去買便當。」
「哎喲,我們平常都是叫人送到公司來的,你干麼叫她大熱天的去跑一趟。」
「哼,我就要叫她去買便當,她以為她是誰?要不是出生時選對好人家,她王育溏也沒什麼了不起!」
原本因為忘了帶同事交代要寄的信,而匆匆跑回來,卻不料听到的竟是這麼尖銳的批評。如此尖酸且不留情面地議論自己,育溏一時之間根本不知如何理清心底的苦楚。
在燈火輝煌、冠蓋雲集的最後決選會上,評審們的眼光中閃動著滿意的光芒,這使得育溏萬分雀躍,她轉向評審席後的觀眾群中,失望地看到父母正忙碌地講著電話,一面頭也不回地走出會場。對于自己最後的決賽,父母竟如此忽視地離開,台上的育溏甜美的笑容,不自覺地為之褪色。
而後是那致命一擊的出現。當決賽最後結果,也就是這項選美賽,後冠誰屬宣布的緊張時刻,台下只剩下育溏和另外兩位參賽者,緊張萬分地等著主持人宣布名次。
當其中一位佳麗得第三名後,她並沒有如慣例般地去接受彩帶和鮮花祝賀,相反的,她和另一位入圍者拉開了一幅上頭寫滿抗議字眼的白布條,其他無論有沒有入圍的參賽者,全都涌上舞台,對著電視攝影機齊聲抗議著。
「選美不公平,冠軍早已內定!」
「是啊,選美根本只是個幌子,後冠早被買走了……」
「不公平!抗議!」
在那些女郎們齜牙咧嘴的推擠中,育溏連躲都無法閃避她們的花拳繡腿。她驚恐地發現,那些女郎們的怒氣,似乎都是沖著自己而來的。
她們指出育溏權勢傾天的父親左右評審的分數,而她那富可敵國的母親,更是大派銀彈,替女兒預訂了此次選美的後冠。
壓根兒對她們所指控的事沒有概念,育溏孤零零地坐在後台,瞪大眼楮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孔,輪番地指責著自己而百口莫辯。
「育溏,你有沒有受傷?老天,我的車才剛開出大門口,評審長就打我大哥大,要我快回來接你,真是太可怕了,那些女孩子們是在吵些什麼啊?」拎著不時響著鈴聲的大哥大,她的父親急急地沖進來,氣急敗壞地大吼。
「喂,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育溏選美的事全包在你身上嗎?怎麼會搞出這麼大的紕漏?」高跟鞋 啦 啦地由遠而近,母親所說的話也一句句地敲擊在育溏心坎上。
「爸、媽,難道她們說的都是真的?是你們動用關系,讓我進入決賽,並且得到名次……」臉色慘白地坐在那里,在看到父母臉上那理所當然的表情之後,她真恨不得立刻死去算了。
「育溏,這不過是個小小的選美賽,既然你有興趣,爸爸又跟主辦單位的林伯伯很熟,所以……」覷著女兒的神色不太對,這位政壇最具分量的商界巨擘,不期然地閉上嘴巴,朝妻子拼命地使著眼色。
「是啊,育溏,爸媽就只有你這麼個寶貝女兒,只要是你想要的,哪怕是遠在天邊的星星,我也會要人搭太空梭去摘下來給你。」拍拍咬著下唇不語的女兒,為參賽而削瘦不少的雙頰,張雪梅,這個向來叱 風雲的女強人,面對這自幼即有些陰郁沉靜的女兒,再次感到束手無策。
「對嘛,放眼望去,這台上有哪個女孩子比得上我王一成的寶貝女兒,快把眼淚擦干,出去接受封後授冠,記者們都在等著幫你拍照呢!」
育溏緩緩地搖著頭,難以置信地盯著眼前貌合神離的父母︰「爸、媽,我知道你們是想補償我,以彌補你們的愧疚,但這些……都不是我要的!為了討好我你們煞費苦心,努力在人前扮著模範父母,人後則各自擁有自己的新歡……這又何必呢?這只會讓我覺得自己不過是你們的責任罷了。」
「育溏,我們之所以願意這麼容忍彼此,費盡心思地維持假象,為的都是你啊!」王一成掏出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珠,急切地安撫女兒。
「王一成,說好不在孩子面前提這檔子事的,你……」听到丈夫的話,張雪梅愀然變色地厲聲叫了起來。
王一成兩手一攤,對著妻子聳聳肩。「雪梅,我看咱們也就別再硬撐下去啦,育溏不是小孩子了,她早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我听說你那個已經懷孕了,該不會是她想要名分,逼著你趕緊解決我們吧?」雙手環抱胸前,張雪梅兩眼閃動著森冷的光芒,充滿了指控的意味。
「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淨會扯這些有的沒的……」
眼看著父母在自己眼前越吵越激烈,育溏的目光在周遭那些看好戲的人臉上溜過去。門口有不少探頭探腦的記者們,如發現新大陸般地蜂擁而來,照相機和攝影機高高地舉起,鎂光燈一再閃爍,人聲嘈雜中育溏悄悄地往後門閃去,在沒有人留意的情況下,她飛也似地逃離了那里。
她身著夸張浮奢的晚禮服,坐在中正紀念堂的台階上,絲毫不理會往來行人們那詫異的目光,只是任淚水汩汩而流,濡濕了衣襟,也哭花了臉。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不要這樣富裕但冰冷的親屬關系,我只要能當個平凡人就好?
從此,育溏搬出那棟美輪美奐、尊貴氣派、應有盡有唯獨沒有愛的巨宅,向父母宣示了自己獨立的決心。她開始進入這復雜難懂的社會大學,補修著她在父母羽翼下,永遠也學不到的人際學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