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或許我們母子倆還真是彼此彼此,唉∼∼」嚴老夫人嘆了一口氣。
不久,她們終于抵達位在山腰的萬松寺,寺如其名,植滿了松樹林,是個干淨又予人落落大方之感的寺院,只有簡單的石階、石板地的庭院,還有沒漆上多余色彩、僅保留木頭原色的廟宇。
天空里的陰雲逐漸聚攏,寺院顯得灰撲撲的,恐怕再一會兒便會下起雨來。
「夫人,好像快下雨了,我們得早點動身回府上才行。」家丁對下了馬車的嚴老夫人建議道。
「嗯,」嚴老夫人微微點頭,「那你就別進馬廄了,直接在這里等著,我們馬上出來。」
嚴老夫人領著春眠走進寺院門里,掠過大殿,直接往附設的宗廟參拜。
她心里在意轉壞的天氣,因此匆匆地結束參拜,也沒對春眠多加介紹這里,就離開寺院。
「下次再好好帶你認識一下此處的住持,今天先趕快回去吧!在山里遇上風雨可不是件能輕忽的事。不知為何我眼皮狂跳,實在不安呢!」嚴老夫人說著說著,又再抬頭望了逐漸陰暗的天色一眼,明明還是未時,天空卻有如夕暮般昏暝。
她們趕緊坐上馬車,趁雨還沒落下之前打道回府,然而才駛不到一刻鐘,遠方就隱隱傳來雷鳴, 哩啪啦下起傾盆大雨,雨勢狂猛地打在馬車的頂篷上。
「沒想到雨一下子下得這麼大。」春眠稍微推開遮蓋馬車車窗的毛氈,正想往外瞧一眼,飛濺進來的雨絲嚇得她連忙關緊毛氈。
「夏季的午後常有這種雷陣雨,應該一下子便停了,沒什麼。」嘴里雖這麼說,嚴老夫人卻不安地右手撫在胸口上。
「伯母,我瞧剛剛天上烏雲聚攏得很快,現在又整片天際都黑了下來,恐怕不是一時半刻會停的雨,我們是不是途中看到可以落腳的地方,就先停下來呢?或是干脆返回寺院?要不然這樣一直在大雨中的山路上行駛,感覺不是很妥當。」春眠建議道。
「嗯,的確。」嚴老夫人點點頭,心里暗自贊許,這孩子還滿能臨機應變的嘛!
她立刻打開面向駕駛座的小窗,吩咐道︰「阿清,不用急著趕回府上,你找找這附近有沒有能落腳的地方,我們先停下來吧!」
「是,老夫人。」家丁嚴清稍微調轉馬頭,走上另一條恰可容納雙駟馬車走的小徑,朝山腰上的村落前進。
突然,黑墨般的天際閃現一道連馬車車廂內都被照亮的青白閃電光芒,然後迅雷不及掩耳,落雷轟隆作響,巨大的聲音似乎讓整座山都一起鳴動,接著是一陣奇異的岩石撞擊的聲響,馬車開始劇烈搖晃。
「停下——」
春眠只听見阿清制止馬匹躁動的吼叫,下一瞬間,整個馬車朝左側傾斜,嚴老夫人發出尖叫,春眠在恐懼之下第一個反應便是抱住身旁的老婦,用自己的身軀護住她。
馬車頂篷發出崩裂的聲響,整個被山上滾落的巨石壓垮,坍在春眠身上,土石流沖刷進馬車車廂里,狂風暴雨打在她臉上,石子撞擊的傷口讓鮮血染滿她半張臉,她完全失去了意識。
「春……眠……」嚴老夫人被壓得快喘不過氣,雨水也打在她臉上,然而當她發現護在自己上面的裴春眠一動也不動時,她開始悲嚎起來。
第十章
嚴忍冬在樞密院的書房里撰寫奏折,听見窗外驚人的雷聲和風雨,不禁稍微垂下手中的筆,蹙著眉朝窗外一望。
「好久沒這麼大的風雨了,來得真突然。」也正在他身旁翻閱軍書的黎振熙,慨然嘆道。
「嗯。」
「都傍晚了,風雨卻這麼大,奏折又還沒寫完,我看今晚我們還是得夜宿這里了。」
「你府里沒有姑娘在等你,回不回去也無妨,我可是還想拚拚看,能不能在午夜前到家。」
「嘖嘖,有了未婚妻就開始驕傲起來。」黎振熙難以置信地搖搖頭,「一直以來明明就是我比較受女子歡迎,卻又再度被你搶先訂親了。」
嚴忍冬笑道︰「誰教你心定不下來,你對成家或是兒女私情,根本毫不在意不是嗎?」
「沒辦法,事業都還沒立,談什麼成家呢?」黎振熙模模鼻頭道。
「我跟你不同,成家在任何事情之前,如果春眠要求,我可以為她拋下全天下的一切。」嚴忍冬篤定道。
驀地,一個傳令官沖進書齋,打斷他們的談話。「報告嚴大人,不好了,您家丁說您母親和未婚妻出事了,要您趕快趕去嵐山一趟,他現在正騎著馬在樞密院外等著。」
「什麼?!」嚴忍冬臉色劇變,他二話不說,立刻丟下奏折,快步沖出去。
樞密院門外,渾身濕透的嚴清正騎在馬上等著,他旁邊還備了一匹馬。
「大少爺!」他見到嚴忍冬時都快哭出來了,「我送夫人和少夫人去萬松寺參拜,回途馬車被落石擊中,現在夫人和少夫人都在東村的大夫那里,少夫人情況危急……」
嚴忍冬說不出話來,像是有人用劍狠狠朝他胸口砍了一刀,他渾身顛躓了一下,臉色慘白,下一刻就直接抓著馬轡,翻身上馬,對嚴清怒吼道︰「快帶我過去!快點——」
兩騎人馬立刻沖進暴風雨里,用幾乎會跌下馬的恐怖速度馳騁。
嚴忍冬恐懼得發抖,被雨水打得冰冷的手,只是下意識地鞭策著馬匹再加快速度。
千萬、千萬不能再從他身邊奪走他的戀人了!他沒辦法經得起這個打擊,光是想象有這個可能性就令他發狂。
他會死的,他真的會死的,如果沒有春眠,他這次絕對無法活下去了。
春眠,一定要活著,一定要平安,因為她是他的奇跡、他的光芒、他呼吸的空氣。
餅去沒有來得及阻止文雪霞死去,這次他絕對要讓春眠活下去。
老天爺……求求禰……我求禰了——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春眠,你說過不會比我先死的,你說過的,你會遵守的,對不對?
嚴忍冬沒有發現他在哭泣,淚水和雨水糾纏在他臉上,讓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他伸手抹去臉上的水,然後繼續握緊韁繩,他抖個不停,抖到韁繩也跟著顫抖。
不知騎了多久,他們登上山腰,終于抵達位在山區里的東村,風雨略緩,轉成綿長的豪雨,他們在幾近一片黑暗中找到門前有兩個石燈微亮著的診所。
嚴忍冬渾身濕漉又緊繃,但他立刻躍下馬推門進去,一見到正在磨藥的小廝,便忍不住雙手握住他的肩頭搖晃,「我未婚妻在哪?快告訴我,她在哪?」
「在……在里面。」小廝被他嚇得結巴,用手指著布簾後面的房間。
嚴忍冬放開他,快步沖進去,第一個映入眼簾的,就是嚴老夫人趴在春眠身邊哀哀哭泣的身影。
死了?不,不會的,不可能!嚴忍冬甩甩頭,一個箭步上前,俯視春眠安靜蒼白的模樣。
嚴老夫人察覺他來到身邊,連忙抹著臉上的淚水退開到一旁。
「春眠……」嚴忍冬心都碎了,望著額上結著血塊、異常沉靜的春眠。
他所有的恐懼都達到極點,他抖個不停的右手稍微靠近她的唇邊,感受到微弱的呼吸,讓他稍感安心。然而那滾燙的觸感又令他的心狠狠下沉,他仿佛身處在漆黑的冰冷深淵。
「你不能死……絕對不能……」他不斷喃喃自語,開始瘋狂地檢視她身上有沒有其他傷口,拉著她的手,細細摩挲,解開她的襟口,發現層層的白布和草藥包裹住她的背和胸。「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