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涉一如想象地失敗了,春眠垂下頭,略微沉默,接著突然舉起桌上的那瓶白干,抬頭對他下挑戰書。「那我們來賭一把吧?听說你很會喝酒,而我也不差,我們來較量一下。」
「如果你先醉倒了,就跟黎大爺回去見你母親一面︰如果我先醉倒了,那麼不管你要求什麼,我都願意答應你一個要求。」
「嗤!我為何要跟你賭?我說不去見我母親就是不見。」
「不賭的話,我就讓老爹把你趕出吉祥客棧,雖然你是貴客,但只要我真心要求,他會答應的。被趕出去的話,你對皇上不好交代吧?」
黎振熙還真什麼都說了……嚴忍冬再一次有了發怒的沖動,臉色更顯陰鷙。「好,那就比吧!是你說的,如果你先醉倒,願意答應我一個要求。那麼就算是我要你滾出吉祥客棧,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也可以吧?」
如果離開吉祥客棧,她就無處可去了……
春眠的雙肩微微一縮,臉上閃過一絲畏懼,但她終于還是下定決心點頭。「好,我答應你。」
把她的遲疑與恐懼盡收眼底,嚴忍冬真的不懂,她為何如此勉強自己也要管這件閑事?就為了對一個陌生老太婆的同情?
她才是本性善良吧!還善良得太過分了。
第四章
酒過三巡,桌上的白干都已換成第四瓶了,春眠盯著自己面前那不知是第幾杯的烈酒,強忍著從胃部翻涌上來的惡心感。
她撐著僅剩的意志,抬頭望向對面的嚴忍冬;他垂首斂眉,故意不看向春眠,表情意外地鎮定。
怎麼會這樣?平日在客棧,嚴忍冬都醉得很快呀!一壇二鍋頭便是極限了,更何況今天在她趕到歌樓之前,他應該已經喝了不少才對……
春眠並非毫無計畫就貿然提議拚酒的傻子,她是真的覺得自己有勝算,才會跟嚴忍冬賭的,拜托,她可是拿她未來在吉祥客棧的去留下注呢!然而看現在這樣的情形,她開始有非常不好的預感。
「要放棄了嗎?」嚴忍冬察覺到春眠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抬頭問道。
「怎麼可能。」春眠深吸一口氣,再度舉杯,緩慢且痛苦地喝盡杯里的白干後,換她替嚴忍冬再斟一杯酒。
「哼!」嚴忍冬眉一挑,毫不猶豫地迅速干杯。
他絕對不願意去見自己的母親,這場比賽他絕不能輸,因此他跟平常放任自己隨便喝酒不同,在比賽一開始便暗暗催動內力,不時把體內的酒氣逼出,如此一來,要他喝幾杯、幾瓶都行,即使說他是作弊也罷,他本來就沒有認真比賽的打算。
春眠並不清楚嚴忍冬的如意算盤,她只是對嚴忍冬竟喝得這麼快感到目瞪口呆,她頭疼欲裂、四肢沉重,好想就這麼趴在桌上睡啊!謗本就沒法思考。
望見又遞到她面前的一杯酒,她茫然地伸手去拿,一飲而盡,但是把杯子放下的一瞬間,她忽然捂住自己的唇,跳起身沖向旁邊的痰盂大吐特吐。
「沒事嗎?」嚴忍冬一驚,跳起身走到她背後,雙手迅速扶住她劇烈顫抖的肩。
春眠痛苦的模樣就像一拳打在他的月復部上,他這才察覺自己逼她做了些什麼,自己簡直混帳無比。
吐完,稍微用口袋里的方巾整理了自己的儀容,春眠揮開嚴忍冬扶住她肩頭的手,踉踉蹌蹌地走回原位坐下。「……我……沒事,該你。」
那張臉布滿不正常的紅暈,五官不時難受得揪在一團,哪里像沒事的樣子?嚴忍冬望著她,眉頭緊蹙。
他終于道︰「算了,我不會叫你離開吉祥客棧的,你放棄比賽吧!跋快回客棧去。」
「不行……我……還可以喝……你要喝下……這杯……大爺……你要回家……看母親……」春眠逐漸失去焦距的醉眼望著嚴忍冬的方向,右手手指懸空比呀畫的。
「那件事有這麼重要嗎?根本跟你無關不是嗎?值得你把自己搞成這樣?」嚴忍冬不由得提高聲量吼道︰「你真是個白痴!」
春眠半趴在桌上,歪著頭凝望擺在嚴忍冬面前他該喝的那杯酒,她伸手去拿,拿了個空,又拿一次,好不容易模到酒杯。
「你要干嘛?」嚴忍冬微眯起眼盯著她,奇怪她的舉止。
「很……重……要……」她喃喃自語,突然自己喝下那杯酒。
「喂,這是輪到我要喝的酒,你這醉鬼——」他不耐地望著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的春眠。
接著她靜靜拿著空了的酒杯,片刻沒有動靜,嚴忍冬狐疑地挑眉,下一瞬間,酒杯「鏗」一聲從癱軟垂下的小手上掉落地面,眼楮完全闔上的春眠身子一歪,整個人也朝一旁的地上倒下去。
嚴忍冬飛快地往旁邊傾身,伸長雙臂及時摟住那軟軟的身軀,春眠整個人撞進他的懷里,額頭撞上他的下顎。
那股疼痛讓嚴忍冬蹙了一下眉,但他隨即發現春眠以非常舒服的姿勢醉倒在他懷中,她的螓首滑向他肩胛骨處的凹陷,雙手猶如小孩側躺時靠在胸前一般依偎在他的胸前,他的心突然跳漏了一拍,接著失序地鼓動起來。
嚴忍冬覺得自己仿佛正抱著一個非常柔軟、又暖呼呼的小動物,手上的觸感很舒服,令他不禁縮緊手臂,將春眠緊緊摟在胸前,那種充實又溫軟的感覺,讓他不忍釋手。
他靜靜地把自己的下顎抵上春眠的頭頂,更緊地摟住她,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空虛寂寞的體內一般,他緩緩閉上眼,品嘗這片刻的溫存。
好可愛又好柔軟的小東西,但卻藏有那麼大的意志力。自己是那麼脆弱,卻又喜歡照顧別人、教訓別人……
嚴忍冬的嘴角微微揚起,接著猛然察覺到自己的怪異,他雙眸頓時驚愕地睜開,俊臉一僵。
他在做什麼?他緊緊抱著春眠?
嚴忍冬倏地推開春眠,就像推開什麼毒蛇猛獸,因為那股勁道,春眠又晃悠悠地往後栽倒——
不對!嚴忍冬急忙搶在春眠的後腦勺落地前,又長手一攬,把她抱回自己懷里。
明明沒有讓半點酒氣進入自己體內,嚴忍冬卻感到面龐發燙,手心也開始出汗,他發現自己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般手足無措。
他……喜歡上裴春眠了嗎?
這個可能性讓嚴忍冬心頭一窒,他甩甩頭揮去那莫名奇妙的思緒。
當務之急是帶著春眠離開這里,嚴忍冬稍微恢復冷靜的思考,他總不能就這樣抱著她睡在歌樓里。
但是一想到他摟著她睡在這里的床榻上,嚴忍冬感到胃里像有蝴蝶翩翩飛舞,「瘋了……」他仰頭閉眼申吟道。
強迫自己清空思緒,他稍微放開春眠,改將她的雙手環上自己的頸項,把她負在背上,他決定要背她回客棧。
苞老鴇結完酒錢,他背著春眠離開歌樓,走上歸途。
時間已是夜半三更,即使是花街柳巷行人也消失了蹤影,所有的繁華喧囂終于有了片刻的寧靜,月亮略微西沉、星斗滿天。
嚴忍冬背著醉得不省人事的春眠漫步在涼夜的長巷里,這恐怕是他生平頭一次背人吧!他自嘲地心想,不太清楚自己怎麼會落到如此境地。
靜靜地走著、走著,之前春眠所說的話,此時一一浮現腦海。
「……像這樣一有不順就張牙舞爪,稍被踩到痛處就無理取鬧,完全不體諒周遭人的感受,有如一個被寵壞的任性小表……」
「你不夠愛她,你只是在可憐沒有她陪伴的寂寞自己,只是在愧疚沒有在她死前照顧好她,只是在怨恨她不讓你陪伴,你想的都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