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听好喚著他早已拋棄的名字,他的心中真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還來不及開口,卻又听見她繼續低喃。「青……不要走……」
「可人,你醒了嗎?」他輕問著。
「青……」這一次的呼喚帶著哽咽。
他訝異地翻身,將兩人的位置對調了過來,只見她雙眸緊閉,扇子般的濃長睫毛已被染濕。
「青……」每喚一聲,她的神情就更加脆弱。
她夢見了什麼?
是什麼樣的夢,竟教她露出如此無助的表情?而這是他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
心頭散開了一陣酸麻,他疼惜地撫著她的臉,柔聲輕話︰「可人,快醒來,我人在你身邊。」
「孩子……」她的淚流得更凶。
他的心一縮。
看來,她並不只有為他流淚,還有她的兒子……
他再也不是她的惟一了。
「為什麼……你就能只看著我,什麼都不要想,除了我之外,其它的都不在乎……」
回答他的,只有她無聲地垂淚。
「唉……」喟然翻身下床,他忍住了留下的念頭,離開了臥房。
※★★★※★★★※
血!
好多血……
她陷入了鮮紅的世界。
血液不斷地流逝,早已麻痹的身體傳來了令她絕望的痛楚……
誰來救她?她還不能死……還不能死啊……
燒灼的聲音已成了無言。
血——染紅了她……
※★★★※★★★※
柴可人忽從夢中驚醒。
房內沒有點燈,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欞溫柔地灑落,這是一種黑暗和著明亮的寂靜……
此時此景並不適合剛由淒夢里醒來的人,尤其是她。
心底深處不意被此情景觸動,酸楚剎那間從心頭伸向四肢百骸,眼眶迅速盈滿了淚水,她再也抑制不住激動的情緒,蜷縮著身子,抱緊棉被,任那淚水如大雨般的灑下,嘶啞地悲泣……
※★★★※★★★※
書房內點著燭火,獨孤殘生坐在案前,處理島上一些事務。這些事,他早該在下午完成的,卻被他耽擱了。
幣月島是個特產豐盛的島嶼,島民一直以來皆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偶爾還會載著物品和沿海居民交易。但近幾個月來,海上出現盜賊,搶奪船只財物,讓沿海居民及臨近島嶼不堪其擾。
昨天一早,島上的漁民出海捕魚,卻不幸遇上海賊,雙方大打出手,兩邊人馬各有傷亡,幸而降龍島的船只正巧經過,整艘漁船上的人才不至于全數罹難。
島上的居民對此事件深惡痛絕,個個要求殲滅海賊。在他的允諾下,整座島便為滅海賊之事做詳盡的備。
合上那份對抗海賊的人員名單後,手邊的事也到了一個段落。
獨孤殘生閉目養神,讓疲累的身心稍做休息,然才一閉眼,一道嬌美的身形卻浮現在他腦中。
他猛地一驚,睜開雙眼,一種怪異的感覺由心底升起。
罷才那抹身影是她——八年前的柴可人。
曾經她是如此地耀眼,集一切絕佳條件與身的女子。為了他的誤闖柴府,她賠上了心,拋下了一切,不顧兄長的阻撓與反對,決意和他私奔。
然當時的他,並未給她過好生活,只因為他和爹鬧意見,父子倆倔強地誰也不願先低頭,才委屈她陪他住在海邊兩個月,最後卻成了葉訓復仇下的無辜犧牲者……
八年後的她依舊動人,但卻是一種令人心憐的消瘦;她的身子怎會變得如此虛弱?那葉非塵又是怎麼照顧她的?!
獨孤殘生忽地一怔。自己有什麼立場敝葉非塵?
除了無法讓她過好日子,讓她慘遭被灌毒的命運外,他還給了她什麼?
是愛。但那愛卻害得她如此下場。
若是當初兩人從不曾相遇,此時她必定過著榮華富貴的日子,享受無憂無慮的人生;而他敢如此肯定,是因為她有個疼她入骨的大哥。
不過,那只是「如果」。過去的事是無法改變的,他也不敢想象若是她從未出現在他生命中,那他此刻的生活會是如何;他真的不敢想象……
驀地,他屏氣凝神,一種聲音勾起了他所有的注意——是哭泣聲,從臥房傳出的。
是她!
獨孤殘生立刻起身,拉開書房的門,進入位在書房與臥房之間的花廳,來到半掩的房門口,他的雙腳卻像被釘住般無法動彈,訝然地愣在原地——
這種撕心裂肺的哭泣悲嗚,是出自于她?
他先是不敢置信,最後是震顫。
心仿佛被凌遲般,悲號狠狠地鞭撻著他;受痛的身體,腦子一時間是一片空白……
哭聲久久不見停歇,他終于推開房門,飛速地來到床邊,將那蜷縮顫抖的身軀擁入懷中。
「可人……」才一喚她的名字,她就立刻抱緊他,臉貼在他的胸膛上,柔弱的身子偎著他,似受凍的人極力吸取自身早已失去的溫暖。
獨孤殘生見狀,心頭猶如一把刀劃過,這回不再是剮心,而是劃破了他刻意張羅的一張網;網子里,全是對她的愛。
從再見到她那時起,他硬是壓制住對她的思念。昨天的吻,已教他短暫迷失自己,而現在,他認輸了。
對她的愛戀源源不斷涌出,無力挽救了,因為那數量龐大得教他難再一網打盡。
當初若將那股綿長的愛意鎖在密不透風的鐵盒中,這幾天他就不會在愛與恨之間做這麼多掙扎;畢竟再怎麼細密的網子,仍是漏洞百出,讓愛可以無聲無息不斷地溜出,恣意地游走在心田,影響他的一舉一動……
他這些天對她的在乎與掛心,不就是一種鐵證嗎?
他依舊愛她如昔;或者更勝于前。
八年來,縱使知道她已死,他仍是無法停止愛她的心。想她想得心痛,愛她愛得心碎。
然而,她沒死。
當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時,心頭強烈的撼動震痛了他,從中爆開的情緒,除了狂喜,還是狂喜!
可是,在狂喜之後,卻是一場教他痛心疾首的背叛!
她沒死,她活著,但……她嫁給了他死仇的兒子,或更可說是當年事件的主謀者。
難道真如葉訓所說,她和葉非塵早有曖昧……
不可能!
他無法昧著良心,恣意扭曲對她的認識及觀感——可人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況且葉訓說謊的可能性很大,為的只是要打擊他。但葉非塵是葉訓的兒子,可人最後嫁予葉非塵卻都是事實……
「可人……」他輕聲呢喃。
對她,除了愛之外,更有著怨。愛怨交織的結果,卻是讓他更加放不開她;而此時的他,已深深地體會到這一點,也不打算再壓抑自己了……
第八章
天色蒙蒙,只一道曦微的曙光從東方天際吐出時,柴可人已雙眼瞪得大大地看著身旁的枕邊人。
他沉睡時的臉部線條平和多了,不似醒來時,總是蹙緊眉頭,緊抿嘴角,一副陰郁不愉快的樣子。
她微抬起身,將他整個面孔收入眼底,和過往的記憶重迭、融合。見一綹頭發橫過他的額,她動手將它輕輕撥開,接著一愣,像發現了什麼似的,雙眸專注地看著她的額頭。
「醒了?」
低沉的嗓音驀地響起,柴可人拉回視線,卻見獨孤殘生不知何時已醒來。
「嗯。」
兩人以多余又意義的話作為一天的開始。
獨孤殘生伸手以手背貼著她的額頭,「你昨晚有點發燒。」
「常有的事,習慣了。」說話的時候,喉間有股刺痛,「倒是每次都得勞煩別人照顧。」
他聞言蹙眉,克制自己不去想她口中的「別人」指的是誰。
「別再皺眉頭了,不好看。」說著,她食指輕撫他眉間,「你怎麼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