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痕跡是擦干淨了,但是胸口逐漸升起的怒火與不耐卻不減反增,任烜按捺住滿心不快,又問︰「你的名字到底是什麼?」
這小表該不是哪來的逃犯,才不願吐露吧?那正好,他可以將他往官府一丟了事。
「我是孤兒,之前收養我的伯伯替我取餅名字,可那字好難寫,所以久了也就忘了。」
少年哀怨的瞅著被任烜丟棄一旁的手中。為什麼師父不接受自己的服侍?這樣會讓他更無以回報師父喂飽自己的大恩大德啊!
師恩浩蕩,看來,自己一定要一輩子跟著師父,再伺機報答他!
沒察覺到少年心中的執念,任烜對他的回答有些愕然。
「你是孤兒?那收養你的伯伯呢?」該不是死了吧?自己這一間會不會牽動到這小表的心傷?瞧他一臉泫然欲泣,任烜有些歉疚。
窗外的秋風不斷灌入,將燭火次得搖搖晃晃好一陣。少年想起身將窗戶關上,卻被任烜賞了一個白眼,又乖乖坐回椅子上。
「伯伯死了一年了。」少年搓著手臂,好冷。「房子也沒了。」
「沒了?」
「嗯!」少年也感到奇怪的搔搔腦袋。「我有天回去,它就成一堆灰燼了。」
任烜聞言也覺怪異。
「你離開前有做什麼事嗎?」房子好端端的會燒掉?除了與人結仇,哪來天降大火?
「有啊!我本來要煮肉湯,生火生了好久,結果居然什麼也沒吃到!」少年回答得非常氣憤,髒到看不清的臉上還明顯可見忿忿不平的激動神色,可見這打擊有多深!
唉!任烜手撫著額,深覺無力。這小表根本是個沒有常識與謀生技能的笨蛋,能活到現在真是奇跡了。
自己真的要收他為徒嗎?這分明是塊朽木,不可雕的啊!算了,明天再說,他現在很累。
「好了,小表!」任烜抬起臉。「你該回房睡覺了。」他指指門外。
少年文風不動。
「你的房間在隔壁。」任烜又提醒。
少年還是不打算走,眼里悄悄染上一抹怨懟。「師父,你要趁徒兒睡覺的時候,丟下徒兒離開吧?」
這小表在某些時候,倒挺精明的嘛!任烜沒好氣的安撫道︰「我不會趁你睡著的時候離開的。」但其它時候就不敢保證了。
少年還是不信。「既然這樣,那為什麼我們不能睡同一間?」
從他剛剛跟著師父的後腳踏進房門時,就一直被趕。兩個人睡一間不是比較省錢嗎?這其中一定有詐!
任烜被少年懷疑的口吻給弄火了。「你想知道理由?」自己是不想傷他自尊才一直不說的,他竟還敢如此咄咄逼人!
少年用力點了一下頭。
「好!」任烜霍地站起身,將少年用力一把拎起,無視他的掙扎往門外大力一丟。「因為你太臭了,快點回你的房間洗澡,順便連這條抹布也一並給我洗干淨,知不知道、明不明白?」他將桌上的布巾往少年頭上一丟,咆哮著將他拉出自己的房間。
真是夠了,沒看見自己忍著寒冷也不將窗戶關上嗎?還不都是因為少年身上那股異味太過刺鼻!還敢說要一起睡,是要把他燻死不成?自己是倒了什麼楣,要招惹上這臭小表?
惱火的又拿起酒喝了一口,任烜隨即又將那滲了水的劣酒一古腦兒的嘔出。
可惡!他忽然有點後悔辭官了……
※※※※※※
夜里,安靜無聲的客棧二樓,有一道房門被緩緩向外推開。
一抹人影走出,回身將門輕輕帶上後,轉身往前跨一步,竟跟蹌了一下,差點摔個四腳朝天。
「好痛喔!」一聲慘叫自地上發出。
立穩身子後的任烜定楮一看︰「小表?」
他瞪著蜷縮在地上的少年,不敢置信的問道︰「你三更半夜坐在這里做什麼?」
有房間不睡,竟跑來睡走廊,他是哪根筋不對了?
少年揉揉被踩痛的腳,抬頭定是的看著任烜好一會兒後問道︰「師父,你要去哪里?」語氣淨是質疑與不信任。
任烜受不了的白了他一眼。「去茅房!這個回答你滿意了嗎?」
他繞過少年,就要離開,腳上忽然一緊——
「你騙人!」少年緊緊抓住任烜的腳不讓他離開。師父一定是想要尿道!
于是,任烜隱忍許久的怒火陡地爆發。「臭小表,你在說什麼?」
他氣得對緊抱住他大腿的少年大吼,殘存的一絲善念讓他沒將少年一腳踢開,可怒氣早已如澆上燃油的火焰,越燒越熾。
什麼狗屁倒灶的俠義、什麼該死的濟弱扶傾,他不干了!連去個茅房都要被懷疑阻擾,當初自己是為了什麼幫這個混帳小表的?
對了,是三娘自小編輸自己的江湖道義嘛!但是這小子又沒被仇家追殺,也沒缺手斷腿或身染重病,四肢健全兼消化良好,自己干嘛還要照顧他?
他要喝酒!他要連夜趕到高昌去,不想當這小表的狗屁師父!
任烜惱火的自懷中掏出一堆銀票。「小表,這些錢給你,就當我任烜認栽,付錢了事!」
孰料少年並沒伸手接過,只見他癟得皺皺的嘴巴動了幾下、鼻頭吸了吸、身子抖了抖,然後——
「哇……」驚天動地的哭聲劃破安寧的夜。「你要丟下我了,你要舍棄我了!」
客棧的每間房在下一瞬都開了門,一顆顆腦袋探出來,望著在走廊上糾纏不休的兩人。
「閉嘴!」任烜連忙要少年停止哭泣,但顯然失效。
「你要用錢打發我,嗚……我那麼努力服侍你,你為什麼還要甩掉我?」少年更加用力的抓住任烜的腳。「我哪里不好了?你說啊,為什麼要撇下我一個人偷偷離開?嗚嗚……」
他不要又被丟下,上一回伯伯也是一聲不吭的就走了,自己守著他好久,他都不說話也不睜眼;原本以為伯伯是在氣他又偷懶不讀書,直到鄰居跑來將伯伯硬是埋葬,他才知道自己永遠也見不著對他慈祥又照顧的伯伯了。
他好怕這種不說一聲就被丟下的感覺,更怕一眨眼間就再也見不到自己最信賴喜愛的人!
探出頭的眾人因為少年曖昧不清的話開始議論紛紛。
「他們該不是那個吧?」
「哎喲!真是的,對方還是個孩子,他怎麼忍心…真是禽獸!」
「瞧他,有錢就了不起嗎?竟想用錢打發,真是沒良心,以後一定遭天譴!」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罵起任烜的薄情與寡義,投注在少年身上的卻是同情與不忍。
只見少年兀自嚎啕大哭不止,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話已惹來旁人的側目與關注;而任烜一張俊臉忽青忽白,丟臉到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了事。
算他服了這小表,真的是夠了!
他抬腿往房門內跨,少年也被用力拖入。
「進來!」
任烜反手一甩門,將那些流言蜚語全都阻絕在門外。
被帶到房間內後,少年總算是願意松手了,但還是哭泣不休。
任烜頭痛的迅速找出一條干淨的布巾,將它浸婬後,就往少年臉上抹去。「別哭了!」他的哭聲真是有夠難听的!
少年又嗚咽了幾聲後,總算是漸漸止住了,只余肩膀微微抖動。他抓著布巾,睜著哭腫的眼楮望著任烜。
「師父!」他哽咽的輕喚一聲,十足十的可憐。
「算我輸了。」任烜長嘆一口氣,無奈的路看著少年。「好,我任烜在此正式收你為徒,只求你別再亂叫亂嚷,也別再說些曖昧不清的話了。」
唉!枉他自認有顆聰明的腦袋,于戰場上無往不利,火燒烏揭、斷糧拔迦祿,皆是一擊就破、勝利手到擒來;但他現在竟會在一個小表的哭聲中一籌莫展,高舉白旗投降,要讓俞平與獨孤垣知道,肯定笑掉他們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