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後猛然站起來,卻眼前一黑,猛一個趔趄,幾乎栽倒。
「娘娘!」
「王後娘娘!」
侍女和霍雨楠同時驚呼,一同搶上,將她扶住。
王後撫著太陽穴,站穩了腳︰「不礙事的。」
她的臉上蒼白的,唇也是蒼白的。
自從白娉婷的死訊傳來,她的臉色就再不曾出現血色。
什麼都毀了。
白娉婷肚子里的,是東林王族的血脈啊。
到如今,大王和鎮北王連一個男丁都沒有。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弄成這樣?
當初北漠雲常三十萬敵軍壓境時,怎麼就沒料到今日這般下場?
她快被懊悔將身子和腦子給煎熬干了,一個個難題都擺在前面。白娉婷,前世里東林王族到底和白娉婷有什麼孽緣?這般糾纏不清,欲罷不能。
☆☆☆
匆匆趕到寢宮,她陪伴了一生的男人就躺在床上。
他也曾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和鎮北王一樣,會揮舞寶劍,馬上飲酒,發出渾厚的笑聲。
「大王,臣妾來了。」王後坐在床邊,輕輕握住他的手。
真瘦,瘦到只模得著骨頭,瘦到令人心疼。
王後鼻子一酸,強忍著不要落淚!「大王喚臣妾來,有什麼吩咐嗎?」
東林王的眼楮,已經黯然無光。
「王弟呢?王弟回來沒有?」他沙啞著問。
「已經派人去找了,鎮北王很快就會回來。」
東林王艱難地抬頭,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王後,想哭,就哭吧。」他的聲音雖然沙啞無力,卻飽含著溫柔。「寡人心里明白,北捷他不會回來了。」
「大王!」
「白娉婷,雲常、北漠三十萬大軍壓境,王令調走東林龍虎大營主帥。我們……」他喘息了一下︰「我們合三國的兵力,將他的妻子導入死地。」
「這是臣妾之錯……」
「不要自責。」東林王握著王後的手,狠狠緊了一緊,彷佛要把最後的一絲力量傳給他的妻子︰「這不能怪王後,只是上天的安排。我們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王弟從小性情就如此,寡人以為可以將他挫磨得無情一點。如果有錯,那也是寡人錯了。」
他轉頭看看左右,喘息著吩咐︰「你們都下去。老丞相,你幫寡人守住這門。」
「是。」楚在然一直守在東林王身邊。他見慣人事,知道東林王這是要訣別了,眼淚實在忍不住,簌簌掉了下來,跪下向東林王磕了個頭,老態龍鐘地退出門外,體貼地關上大門。
寢宮內只剩東林王和王後。
「王後,你將床頭上那個玉盒打開,里面有份王令,拿過來。」
王後取了王令,輕聲勸道︰「大王身體不適,還是暫時不要勞心政務。這些事,交給老丞相處理,如何?」
東林王緩緩搖了搖頭︰「你打開。」
王後見他態度堅持,也不好違拗,依言打開王令,低眉一瞅,當頭一行,就是‘遺令王後攝政’幾個大字,大吃一驚︰「大王,這萬萬不……」
「這是寡人的遺命。」
「大王,鎮北王一定會回來的,他是大王的親弟,是東林的王族,怎可為了一個女人,拋棄自己的國家?」
「王後……」東林王的聲音忽然變得很柔和,聚集目力,看著王後︰「別管王令。來,坐到寡人身邊來。」
王後听他這般溫柔,更是心碎,順從地坐了過來,見東林王伸手,忙雙手握住了。
「王後,寡人想問王後一件事。」
「大王請問。任何問題,臣妾都會回答。」
東林王的聲音越發低了,氣若游絲︰「並不是軍國大事,這個問題寡人想問王後很久了,但又覺得很傻。到了如今,再不問,就永遠也听不到答案了。」
王後轉頭,悄悄拭了眼淚,柔聲道︰「大王問吧。」
「王後,我們由先王指婚,夫妻緣分,水到渠成,無風無雨。」東林王抬著頭,看著王後的眼楮,問︰「假若我們像北捷和白娉婷一樣,生于敵國,效力于敵陣,王後還會……陪伴寡人一生一世嗎?」
王後想了很久,輕聲吐了一個字︰「會。」
一生一世。
會的,只是做起來很難。
海枯石爛,海誓山盟嗎?若生為仇敵,愛卻在其中滋生,到底應該誰背叛誰?到底是國恩重,還是忍不住貪求瞬間的歡愉,投向心上人的懷抱?
天幸,他們不是楚北捷和白娉婷。
但如果是呢?
但如果這般不幸,選擇了他們呢?
王後閉上雙目,握緊了夫婿的瘦骨嶙峋的大手。
會,雖然很難,就像與天上的閃電比劍一般的難。
但,會。
「我們在敵國。」東林王道。
「是。」
「我們在敵陣。」
「是。」
「我們還會一生一世?」
王後又沉默了許久。
她還是只吐了一個字︰「會。」
東林王深深吸了一口氣。冬天快去了,空氣中帶著春的味道,冷冷的,漲滿他愜意的胸膛。
會,會的。
他閉上雙眼。
唇邊,勾起了一抹幸福的微笑。
☆☆☆
幾日後,若韓的傳信兵再次到達松森山脈。
平地的雪已經開始融化,土壤處有女敕綠的小草探頭。春還未曾真正到來,人們心中已充滿憧憬的喜悅。
傳信兵不但帶來了若韓四處搜集的上等藥材,也帶來了北漠王的問候。
「這一棵千年老參,是大王賜的。」
則尹感激地收下,對著王宮方向遙遙行禮。
傳信兵當年也是則尹麾下小卒,將消息傳達完畢,禮物交割清楚,不禁關切地問︰「上將軍,夫人的病……可好些了?」
則尹微微搖頭,一臉愁容︰「就算有一點好轉的跡象,我的心里也好過些。這是心病,心病難治啊。」
娉婷下葬後,陽鳳手持那枚夜光玉釵在墓前站了整夜,一病不起。
釵子在黑暗中盈盈發光,戴釵者已埋入黃土中。
「娉婷之死,由我而起。」
娉婷這絕頂聰明的人,明明已經掙月兌了,所以才離開何俠,離開楚北捷,從歸樂單騎奔赴北漠。
娉婷來找她,是為了遺忘從前的不幸,而她輕輕一跪,三言兩語,將娉婷推到了北漠軍與楚北捷之間。
兩軍對壘,鮮衣怒馬,環環殺機,從這里開始。
蔓延到百里茂林,蔓延到東林王宮,隱居別院,雲常駙馬府,終結于松森山脈的滿天白雪中。
娉婷那樣淡泊悠然的人,為什麼竟得了一個尸骨無存的下場?
陽鳳不能原諒自己。
種種不幸,她是因,娉婷卻成了果。
「陽鳳,愛妻,你還記得我們的孩子嗎?」則尹小心地扶起她的上身︰「你不能扔下我和慶兒,你答應過,要陪我一生一世。打起精神來,喝了這碗藥。」
「慶兒……」陽鳳的眼轉略微轉動了一下。
「他總哭著要娘。陽鳳,不要再自責。娉婷已死,你就算糟蹋了自己的性命,又能將她喚回來?她在天上,一定也不願見你如此。來,喝了這藥,快點好起來。」
溫熱的藥端在手上,則尹先自行嘗了嘗,才送到陽鳳唇邊︰「喝吧,就當是為了慶兒。」
陽鳳心里空蕩蕩的,娉婷的尸骨和雪中孤零零的墓碑在她腦中來回浮現,沒有停過一刻,則尹溫言安慰,只听見了慶兒兩字,母親的天性終于讓她找回了一絲神智。
她緩緩抬眸,看了看自己的夫君。
這曾經的北漠上將軍,如今一臉憔悴,看著教人心疼。
一切都是因為自己。
她幽幽嘆了一聲,張開唇。
則尹將她听話地喝下藥湯,喜道︰「這是若韓特意派人搜來的方子,熬了半天了,慢慢喝,不要嗆著。」一手扶著陽鳳,一手持碗,見陽鳳真的將整碗湯藥喝完了,懸起的心放下一半。又柔聲道︰「若韓說了,你的病按這個方子,連喝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