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耀天不解,耐心解釋道︰「撫恤犒賞這些事,評定等級都不難,難就難在需要調動錢糧。我管轄下沒有專門的錢糧庫可供軍隊支取,每一筆錢都要向國庫請領。請領一筆,不知道要經多少官員點頭,要寫多少單子。我能等,可軍中的士兵們怎麼能等?今晚我在國庫那里磨了半天,他們才批了我頭五千人的賞錢,明天還要去和他們纏呢。」
耀天听得認真,自己手中也持了一雙筷子,一邊在旁幫何俠加菜,一邊緩緩道︰「這可不是小事,犒賞撫恤都這麼磨蹭,士兵們心里不痛快,可不是動搖軍心嗎?」
何俠顯然累了,一碗飯很快下肚,又要侍女再裝一碗上來,贊同道︰「公主說得對。我現在反而不擔心這個,大不了我就累一點。但軍隊錢糧調動這麼磨蹭,萬一戰事忽起,兵臨城下,哪里還有時間慢慢地申領?東林軍來過一次,路線地形都已熟悉,下次再來,未必會給我們這麼多時間準備。」
何俠向來有將才之名,耀天執政日子也不短,知道他說得不錯,也不猶豫,當即道︰「軍隊確實應該有自己的錢糧庫,我明天早朝就下王令,設立一個新庫,全歸駙馬掌管。這樣有錢有糧,才好帶兵。」
何俠輕笑著勸道︰「公主不要忙著下令,這事還是先和丞相商量一下才好。萬一丞相事前不知,我們可能都要挨訓呢。」
「駙馬放心,于雲常有益的事,丞相從沒有不答應的。」
說了一番正事,何俠飯已經吃完,愜意地伸個懶腰,斜眼看著耀天,壞壞地笑道︰「國家大事已經說完,該輪到夫妻小事了。公主想听什麼甜言蜜語,盡避下王令吧。」
耀天嗔道︰「剛才那一本正經的駙馬跑哪去了?我才不為這個下王令,你的甜言蜜語太多了,直叫人吃不消。」
何俠爽快應道︰「好,那我從此不說,公主可不要傷心。嗯,讓我想想,既然不能說親密話,那弄些什麼東西哄我的愛妻高興呢?」
耀天見他苦思冥想,印著燭光,長眉入鬢,俊美非凡,又帶了那麼點討人喜歡的邪氣,左右都是心月復,沒有外人在旁,也不再擺出一國之主的矜持,笑著用指尖戳戳他的肩膀,撒嬌道︰「駙馬不許再裝,看你這模樣,就知道你藏了好東西不讓我知道。快拿出來進貢,否則小心家法伺候。」
何俠見她露出女兒嬌態,一把抓了她的手腕,暗中用力,耀天「呀」一聲,身不由己被扯了過去。何俠摟住她的腰肢,就勢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摩娑著她的臉蛋,問︰「歌舞好看嗎?」
「什麼歌舞?」
何俠黑鑽石般閃閃發亮的眸子凝視著耀天,驀然低頭,在耀天頸上輕輕咬了一口,耀天又「呀」地叫了一聲,尚未開腔責怪,何俠戲謔道︰「公主又在哄我。前日駙馬府請了一班北漠舞姬來,個個美艷動人,這麼大的事,沒人向公主稟告,公主會不知道?恐怕醋壇子早就在肚里翻了無數大浪了……啊,好疼……」
耀天狠狠擰了何俠一把,收回手,扭頭道︰「駙馬看錯了,我可不是亂吃醋的女人。」
何俠揉著被擰的胳膊︰「既然不吃醋,怎麼手勁那麼大?」又湊上去,在耀天耳邊低聲道︰「稟公主,這兩天忙著干活,那些舞姬我連見都沒有見過呢。趁著今夜,不如喚她們出來跳舞,我們喝酒取樂。也免得你一個人在宮里亂吃飛醋。」
耀天听他說不曾見過那些女人,心里喜不自禁,轉過頭來︰「那樣有趣,讓我也看看北漠的歌舞有何不同。」又幫何俠揉胳膊,紅著臉問︰「真的很疼?」
不問還好,一問,何俠立即愁眉苦臉︰「很疼,比挨了一劍還疼。」
耀天忍不住又擂他一拳,小聲罵道︰「還天下名將呢,威名都滿天下了,怎麼見了我就這麼個不正經的樣子?」
「你又不是我的兵,我那麼正經干嘛?」何俠不再作怪,暢快大笑,頓顯豪氣。
傳令侍從將那群北漠歌女都喚過來,就在後院亭子前的小石台上跳舞。他們夫妻倆在亭子里喝酒取樂。
當夜天公倒也作美,月亮掛在空中,又回又亮,照著一院欲化不化的白雪。
舞姬們穿著北漠的舞裙,五彩斑斕,腰間系鼓,靈巧跳躍間雙手擊鼓。耀天從未見過,分外新鮮,看得十分入迷。
何俠明明勞累了一天,興致卻比耀天更好,一舞既了,擊掌高聲贊道︰「這一曲舞得漂亮,僅為此舞,就應喝上三杯。」
耀天與他對飲了一杯,掩住杯口,搖頭道︰「駙馬,我酒量可比不上你,不要三杯,一杯就好。」
何俠快意正濃,也不勉強她,點頭道︰「公主請隨意,但這般妙曼舞姿,令人心神俱迷,我一定要喝夠三杯助興。」
連飲兩杯,擊劍而歌。
「飛天舞,長空夢,情意不曾重……」他聲音清朗,中氣又足,竟非常悅耳。耀天听何俠的甜言蜜語多了,但卻從不知道他唱歌也如此好听,眼中露出詫色。
但何俠一句即了,不再繼續,停了擊劍,扭頭笑著吩咐︰「剛剛的腰鼓舞很好看,還有沒有帶著腰鼓跳舞的?再選一曲來跳。」
不知不覺,月過中天,美酒去了十之八九,多數入了何俠的肚子。他酒量再厲害,此刻身子也有點搖晃。
耀天怕他喝多了傷身,柔聲勸道︰「歌舞雖然好,但我們已經盡興了。進房休息好不好?」
何俠並不貪杯,他向來對耀天百依百順,當即放下酒杯︰「不錯,是該休息,公主也累了。」
站起來,屏退侍女侍從等,獨自攜了耀天,一同入房。
兩人鬧了大半夜,伺候的眾人早昏昏欲睡,見兩位主人總算知道該去睡覺,心里都大呼萬歲,那群北漠舞姬更是如逢大赦。
只等何俠和耀天進了房間,後院中頓時撤燈的撤燈,收拾的收拾,不一會,剛剛還熱鬧喧囂的後院,頓時變得冷冷清清。
只有月亮還沒變,又大又圓,依舊掛在天上。
清冷的空氣在院中緩緩流動。
☆☆☆
冬灼也累了一天,上床就閉了眼楮大睡。不知為何,睡到一半卻忽然莫名地醒了,睜著眼楮看看天外,月亮還是掛在天上,看來自己沒睡多久。
不由又想起娉婷。
娉婷是極喜歡賞月的,不但喜歡明月,也喜歡星星,也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
這樣一想,睡意全無。冬灼索性從床上爬了起來,出到屋外,一陣冷風直卷過來,讓他猛打了兩個寒顫。
風中隱隱傳來什麼。
冬灼覺得奇怪,駐步,側耳听了听,不錯,是有聲音。他一路走過去,繞到後院,利刀破風聲更盛。
抬眼一看,不由愣住了。
明月當空,劍刃森寒。
清清冷冷的後院中,白雪上一道矯捷人影。
「少爺……」冬灼輕輕喊了一聲。
何俠彷佛全不知身邊有人,雙眼炯炯發光,寶劍到處,便掠起一道白光。
冬灼見何俠劍勢正盛,院中風聲獵獵,彷佛發泄著天地間所有的怨憤。冬灼不再開口打擾,靜靜站在一旁。
沒有人會打擾此刻的何俠。
他的劍在手。
天下名將,小敬安王,當今的雲常駙馬,此刻寶劍在手。
在朗朗明月下,持劍而舞。
彷佛要將他的一生,在這劍光中印照出來。
騰挪間轉之際,勢如蛟龍,劍勢如雄,氣吞山河。
一套敬安劍法舞完,額上已經滿是熱汗,單衣全貼在身上。何俠這才收了劍,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與冬灼擦身而過時,淡淡道︰「北漠傳來消息,娉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