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韓一愣,冷笑道︰「說來說去,鎮北王還是來當刺客的。」他思忖必死,也不膽怯,霍然站起,抽出手中寶劍,仰首喝道︰「我北漠大營豈能容你來去自如,今天縱使沒了性命,我也要為大王殺了你。來人啊!」揚聲一喝,等了等,居然無人沖進來。
若韓又是一愣。
楚北捷不屑道︰「要喊就喊大聲點。你帳外的親兵全部身首異處,最接近的軍帳也在五丈外。這也怪你們北漠軍中的規矩不合常理,帥帳定要和其他軍帳保持距離。」
若韓心中微寒,他帥帳外心月復親兵都是強悍死士,居然全被楚北捷無聲無息解決。撐著心窩里一股怒氣,大喝道︰「來人啊!有刺客!」挺劍就刺。
楚北捷冷眼看敵人來劍到了面前,眸中瞳孔微縮,寶劍終于出鞘。
寒光掠過處,鏘一聲交了一劍,若韓感覺一陣大力涌來,手臂一陣酸麻,尚未回過神來,楚北捷被搖曳燭光照射著的身影已經不見。若韓驚覺不妙,霍霍向左右虛刺兩劍,後退兩步,背上驟然寒毛盡豎,慘叫一聲,月復部已經挨了一記膝撞。
若韓忍著劇痛,揮劍再刺,卻正好將手腕送到楚北捷面前。楚北捷將勢一扯,一掐,若韓虎口劇痛,寶劍匡當一聲,掉在案幾上,將燭台打翻在地上。燭台在地上滾了兩滾,燭火全滅,帥帳頓時沉入一片黑寂中。
若韓眼前全黑,脖子上寒氣襲來,知道楚北捷的寶劍已經抵在自己脖子上。
此人當日在堪布城下,當著兩軍的面三招擊殺則尹最凶悍的部下蒙初,勇悍蓋世,果然名不虛傳。
若韓自知已到絕路,也不求饒,听著外面凌亂的腳步聲響起,咬牙道︰「你要殺就殺,但你絕逃不了。」
楚北捷卻非常自傲,冷笑道︰「要殺也從最大的將領殺起,你的性命暫且留著。面見你們家大王時,記得提醒他不要來招惹我東林。」
若韓還想開口,後腦杓上一疼,頓時昏了過去。
☆☆☆
松森山脈被冰雪覆蓋,夕陽照耀到雪上,反射著紅色的光。一道嬌小身影在在積雪中深一步淺一步匆忙趕路。
雪很深,幾至膝蓋,每一步要拔出腿來都耗費不少力氣。
醉菊喘著粗氣,雪光太刺眼,她的眼楮開始一陣一陣發黑,看不大清楚前面的路。有時候,她不得不扶著樹干歇一口氣,但只要一停下來,她的心就彷佛被貓用爪子狠狠地撓著。
岩區中力竭的娉婷正在等她。
娉婷和月復中的孩子,都在等她。
娉婷在硬撐,醉菊心里清楚。她是大夫,怎會看不出娉婷的狀況。但兩人一同趕路更無生機,娉婷說得沒錯,讓一人趕去見陽鳳,火速來援,是唯一的生路。
死路中的生路。
老天,老天,為什麼會這樣?
隱居北院的梅花還在開著,淡淡香氣還飄逸在風中,為什麼物是人非,轉眼就到了盡頭,到了絕路?
為什麼一個絕頂聰明的女人,愛上一個英雄蓋世的男人,會有這樣的下場?
陽鳳送給娉婷的夜光玉釵,如今穩穩插在醉菊的頭上。那釵彷佛有千金重,壓在醉菊身上的,是娉婷和孩子的性命。
她掏出地圖,仔細地看著。
「又迷路了?」醉菊緊張地皺眉。白色的松森山脈常常使人分不清方向。不敢稍停的拚命趕路,她知道已經很靠近了,陽鳳就在這附近。
松森山脈中靠近北漠的一側山峰之上,就是目的地。
就在這附近,一定就在這附近。
☆☆☆
「唉呀!」腳步一滑,醉菊又跌倒在雪地上。
不要緊,她已經不知道跌了幾千幾百跤。師傅,師傅,你定不曾想到,小醉菊也有這麼勇敢的一天。
天氣這麼冷,但我的心里卻像有一團快燒壞我的火。
她咬著牙,從雪地里爬起來,抬目處,眼簾驀然跳入一個男人的身影。醉菊嚇了一跳,她在松森山脈奔波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見娉婷以外的人。
一個男人。
男人穿戴著攀山的裝束,手中輕輕例提著一把輕弩,剛好擋在醉菊面前。
醉菊看著他冷冽的眼神,警惕起來。
她緩緩地直起了身子。
番麓靜靜打量她,最後,揚起嘴角,吐出三個字︰「白娉婷?」
「你是誰?」
「原來你就是白娉婷。」他將目光定在醉菊的發髻上,贊了一聲︰「好精致的釵子。」
醉菊顫抖起來,不祥的預感像攻城錘,一下一下撞擊著心髒。
她瞪著番麓,一步一步地向後退。
番麓手中的輕弩慢慢舉了起來。閃著森森冷光的箭尖,對準了她的胸膛。
醉菊感覺自己這一刻已經死了,她渾身冰冷,每一根寒毛都在顫抖。頭上的夜光玉釵那麼重,壓得她幾乎要軟倒在地。
不可以,不可以死。
她想起了娉婷。
倚在榻上看書的娉婷,雪中彈琴的娉婷,采摘梅花的娉婷,月過中天時,終于頹然倒地,撕心裂肺痛哭的娉婷。
不可以死。醉菊狠狠盯著番麓,她無力反擊,何況番麓手中有著輕便的弓弩,但她狠狠盯著他。
番麓幾乎被她的目光迷惑了,他從來不知道女人面對死亡時也會毫無畏懼。猶豫的瞬間,醉菊轉身狂奔。
不,不能死!
她從上天那里借來了力氣,讓她瘋了似的在林中逃命。
簌。
耳邊響起輕微的破風聲,一根箭幾乎擦著她的臉飛過,扎入身旁的樹干。醉菊吃了一驚,步子更加凌亂。
簌、簌……
破風聲就在耳邊,一道接一道,箭射入樹干,射入草地,醉菊驚惶失措地閃躲著,避過一支又一支。
老天,是你在幫我嗎?
請你幫到最後,請你讓我活著見到陽鳳,讓她知道,白姑娘在等著她去救。
還有孩子,王爺的骨肉,東林王室的血脈。
倉惶逃命,當驚覺眼前空蕩蕩時,腳下已經踩空。
「啊!」醉菊驚慌地叫起來,身不由己在空中跌落。
落地時厚厚的積雪接住了她的身軀,右腿卻恰好撞上一塊突出的岩石。
喀嚓!
可怕的劇痛從腿上傳來,痛得幾乎全身都快失去知覺。
「啊……」醉菊申吟著,勉強撐著上半身坐起來,希望可以看看自己的腿。
一定斷了,斷裂的骨頭疼得她渾身打顫。
怎麼辦?還要趕路,還要報信,絕不能停。草藥,只要敷點草藥,忍著就好。
哪里有草藥?
她轉頭,努力用眼楮搜索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枯樹,偶爾露出雪面的岩石,還有什麼?
看向東邊,她愣了愣,彷佛不敢相信般,慌忙舉手揉了揉眼楮。
「啊,在那里!」醉菊驚喜交加的輕喚起來,濕潤了眼眶。
看見了,看見了!陽鳳隱居的山峰,就在眼前。原來已經熬到了山腳,原來就在這里。
醉菊喜極而泣,終于找到了。白姑娘,我們有救了。
「白姑娘,你等著我,我已經看見了。」
腿上的痛一陣一陣,醉菊嘗試著爬起來,站起一半,卻沒有力氣支撐,無助地倒下。
「不要緊,不要緊的。」她小聲對自己說︰「我可以爬過去,我可以爬上山。」她的眸子晶晶發亮,像深海中的珍珠,經過天地精華的孕育,這一天終于發出光芒。
醉菊在雪地里拖著身子向前挪,路好遠,路為什麼這麼遠。她拼了命地咬牙,向前掙扎,以為已經走了天涯到海角的距離,回頭一看,卻仍在這片白茫茫中。
鮮紅的血,在白雪上蜿蜒,好一幅艷麗的畫。
☆☆☆
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她抬頭,絕望伸出魔爪,輕輕地,冷漠地扼住了她的心髒。